“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瓜州渡口,大運河匯入長江的最后一道關口,陸四負手遙望長江,水波一線自是想到那首有名的《臨江仙》。
江對岸,是鎮江,鎮江過去便是六朝古都南京。
一道長江天塹橫在淮軍面前,既阻隔淮軍渡江,同時也有力的保護了淮軍。
因為,淮軍沒有能力渡過這道天塹。
漕隊的那些漕船只能在平坦的運河和淮揚其它支流行駛,根本無法進入長江。
此時江上,沒有一條船,原本以為可能會在揚州附近江域游弋的明江防水師沒有出現。
這支水師是鄭家的,統帥是鄭芝龍的四弟、鄭成功的叔父鄭鴻逵,其是去年出任鎮海江軍,負責江防。當時他的侄子鄭森與他一起來南都,并拜東林領袖、文壇大豪錢謙益為師,其“大木”一名也是由錢謙益所起。
據黃昭等人估測,鄭鴻逵部水師約有戰船百余,水兵四到五千不等。
之所以是估測,是因為黃昭等在鄭軍之中不過普通士卒,無法了解到更多關于上層用兵及部署情況。
這個兵力估測陸四認為不會有太大的偏差,鄭芝龍是由海寇被招安轉而成為明朝官軍,其又一直在福建及東亞海域活動,水師是其根本,也是其實力,所以不可能往北方派遣多少兵馬。
在聽說明軍有一支擁有戰船百余的長江水師后,淮軍內部有不少人擔心明軍這支水師會就近向揚州發起進攻。
“鄭家現在沒有什么人物。”
陸四輕描淡寫一句,告訴諸將不必擔心那支明軍的水師。據他了解,鄭家的這支長江水師除了存在過以外,根本沒有投入過任何一場戰斗。
不是鄭鴻逵不肯打,而是鄭芝龍不給他打。
保存實力,是鄭芝龍的一慣軍閥作風。
歷史上清軍南下之后,鄭芝龍部明軍基本就沒與清軍交過手,就是一路奉家主之命潰退潰退,最后直接全軍割發留辮,主要將領傻乎乎的跟著鄭芝龍去北方接受清廷的“封賞”,最后跟鄭家父子一起被殺。
而這個鄭鴻逵其實不錯,他雖然沒有帶水師阻擊清軍渡江,但在退往福建時將唐王朱聿鍵帶了回去,并且搶先擁立這位朱明有血性的親王為帝,使得弘光政權瓦解之后迅速有隆武政權扛起反清大旗。
此后,鄭鴻逵又私自放走了可能被其哥哥挾持去北京的侄子大木,并與侄子大木堅持抗清,直至病死金門。
觀其一生,身不由己的同時還是有民族大義的,比他那個哥哥鄭芝龍強得太多。
這一點,陸四還是比較認可的。
可認可歸認可,眼下雙方儼然也是死敵。鄭鴻逵真要吃錯藥帶他的水師上岸攻打揚州,陸四也絕計要把他們趕盡長江喂魚。
歷來,從未有過年動兵的。
陸四動了。
初二,以風字營營官程霖為主將,領風字營、陳字營、沈字營3000余兵東征泰州,除追殺甘肅總兵李棲鳳和監軍高歧鳳外,這支部隊還要一直打到如皋、海門(后世南通地區),以將揚州以東、長江以北地區全部聯成一片,使州縣盡在淮軍治下。
陸四已派快馬至鹽城通令夏大軍的林字營、徐和尚的新三營往南攻擊富安,興化等地,配合程霖對泰州攻勢。
在給夏、徐、蔣等人的密信中,陸四要求他們若接到淮安求援,暫不必理會,一應援淮行動須以他陸四這邊為準。另外淮軍所到之處倘有地主士紳結寨自保,或募青壯抵抗淮軍的,不必手軟,勢以鮮血震懾地方。
“南都,無人。”
這是陸四在遠眺長江之后說的第二句話,是對史德威說的。
淮軍是臘月二十八攻占揚州的,今日已是大年初四,整整七天過去,長江上未見對岸而來的明軍一舟一卒,南都不是無人又是什么?
二十七日,揚州知府譚文道就派人渡江向南都火急報訊,然而報訊的人到達南京后卻是無處可報。
正旦,南都各大衙門竟然封印,不復簽押,要等大年初三才開衙辦公!
封印還非各大衙門自己封,而是由掌管天象的南京欽天監來封,這也是南京欽天監一年之中最受各大衙門歡迎的時候。
老百姓過年,當官的也要過年。
十萬火急之事,竟無處可報,急得那報訊的人團團轉,好不容易得人指點找到位于城中柏川橋一帶的南都守備衙門。
現任南都守備太監韓贊周是信王府老人,崇禎九年就在司禮監任秉筆太監,清軍入寇時崇禎命他為京營副提督巡防京城一職,于五個月前剛剛被崇禎任為南都守備太監。
坊間有傳聞,韓贊周此來南都出任守備太監,是為皇帝“南狩”打前站來的。
真假傳聞不知,但事實韓贊周自出任守備太監以來,就開始著手對南都三大營及操江事宜的整頓,并在這五個月內,守備衙門陸續有從北京過來的宦官任職。
加之皇帝以史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又以路振飛為漕運總督兼淮揚巡撫,著馬士英為鳳陽總督,令京營悍將黃得功隸歸馬士英,種種跡象表明,空穴不來風,似乎北京的皇帝真有“南狩”留都之意。
韓贊周接到揚州來人急報時,正帶著他的義子義孫跪在自家韓姓祖牌前燒紙錢。
這是韓贊周老家習俗,每年臘月二十九到年三十這兩天,后人必須給先人燒紙錢,曰為“送壓歲錢”,以使列祖列宗在地府那邊也有錢開支。
待知江北竟生出賊亂,賊人兵進揚州,援剿都司史德威、甘肅總兵李棲鳳、四川副將胡尚友全軍覆沒,韓贊周慌得連給老祖宗的壓歲錢都顧不得燒,火急火了的坐上馬車直奔兵部尚書史可法的府邸。又叫人趕緊通知南都守備勛臣魏國公徐弘基及其他勛臣。
史可法在知道消息后簡直是如雷轟頂,當時就自亂陣腳,不等魏國公徐弘基趕到,就連發三道令箭。
三道令箭都是給距離揚州最近的長江水師鄭鴻逵部的,第一道是讓鄭鴻逵馬上率部過江增援揚州;
第二道是中午發的,卻是讓鄭鴻逵暫不必過江,率水師屯于鎮江,等侯新令。
第三道是下午發的,又是叫鄭鴻逵速至南都軍議。
史可法的謀士應廷吉知道此事后,對其他幕僚急道:“公方寸亂矣,豈有百里之程,一日三調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