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能解決的事情,不一定非要拼個你死我活。
陸四是守信之人,雖然他現在也很缺銀子。但如果這二十萬兩的投資能夠盤活淮揚大局,他是絕不會多眨一下眼睛的。
不過二十萬兩銀子加上千石糧食不可能運到淮安城交割,所以雙方定的交割地點是寶應西邊的鴉莊,這個地方離洪澤湖不遠了。
銀子是從寶應城直接運去的,當初淮軍破寶應之后全城官吏士紳盡被誅殺,抄掠所得甚巨。
三月初九日,從鹽城縣騎騾子過來的高歧鳳便帶著那筆染血的金銀財貨渡過運河,與之一同去交割的是陸四給侄子廣遠配的助手、降兵出身的李思。
廣遠聽說老叔竟然靠給銀子和糧食換狗日的官軍退兵,并且還要和那狗日的臨淮兵搭上關系,那是怎么也想不通。
以他叔那性子,能干這事?
一向人死吊朝天的老叔,昨就突然干這種沒臉皮的事了?
“少都督可不能那樣想,用兵之道非一昧強取,攻心為上,兵戰為下,如果只用些身外之物便能使對手四分五裂,從而使我軍可以分而殲之...”
高歧鳳很有耐心的為剛剛才學會五十個字的少都督解釋了此舉的意義所在,強調瓦解明朝聯軍對淮安解圍將起到決定性作用。
第一次聽到有人叫自己為“少都督”,廣遠著實不適應,叫這個什么高公公直接喚自己名字,可人高公公卻是講禮的很,怎么也不敢直呼少都督大名。
廣遠無奈便由人家去了,心里其實也美,因為少都督聽著挺威風的。
“理是這么個理...二十萬兩也未免太多了吧?”
廣遠真是心疼,老叔這出手就是二十萬兩可敗家的很,想他這個侄子在寶應城呆了三個多月,全軍上下吃用也不過萬余兩,現在啥事也沒干就白送人家二十萬兩,這錢夠他再守上兩年的了,買賣太虧,怎么想也不劃算。
李思搖頭道:“少都督,這二十萬兩真不算多,當年張獻忠給左良玉一次就付百萬兩之巨呢。”
“你怎么知道?”廣遠納悶了。
李思笑了笑:“少都督莫忘了屬下原先就是左部的兵。”
這事高歧鳳自也曉得,當年張獻忠在枸坪關被左良玉擊敗,無奈率部準備突入四川。可入川途中,在太平縣的瑪瑙山又受到鄭崇儉和左良玉的夾擊,傷亡慘重。接著又受到湖廣軍、四川軍和陜西軍的追擊堵截,可謂是連受重創,最后被左良玉率軍團團圍住,可以說已經是山窮水盡。
然而狡猾的張獻忠這時卻命人將歷年所掠價值百萬兩之巨的金銀財寶全送給左良玉,里面甚至還有他從鳳陽皇陵刨到的若干寶貝。
又對左良玉說你的兵馬軍紀太壞,連我這個流寇都不如,只因現在朝廷指望你左良玉剿我張獻忠,這才容了你。但要是我張獻忠死了,你左良玉干的那些混賬事朝廷就能放過你?
左良玉一想也對,不久前朝廷剛把另一個剿賊猛將祖寬給陣法了,原因就是祖寬部軍紀太壞,于是一橫心收下財貨放了一條生路給張獻忠。
陸四現在做的跟張獻忠是一回事,打不過人家就送錢買路子,沒什么好丟人的。
廣遠不是不明事理的,就是有點“小農”思想,格局沒他老叔大,悶聲道:“二十萬兩太多了,我可舍不得,這樣吧,反正那個姓徐的已從淮安撤了下來,咱們就少給他一些,十萬兩吧...諒他也不敢說什么,要不服就過來找我算賬好了!”
“少都督,這可使不得!”
高歧鳳叫這話嚇了一跳,他真要帶十萬兩過去見徐大綏,那家伙恐怕能把他拖出去剁了喂狗。
李思也趕緊勸少都督莫胡來,說真要這樣干了,以后誰還信都督,誰還信淮軍?
“好了,我也就是隨口說說,我去寫字去了,這件事你們辦吧。”
廣遠也是說的牢騷話,這事是他老叔定下的,他這個做侄兒的哪敢不聽老叔的話胡來。
除了押運銀子和糧食的車夫,高、李二人就帶了500兵。渡過運河后,隊伍便馬不停蹄趕往鴉莊,大致行了不到五十里就有等得著急的臨淮兵前來接應了。
“高公公!”
看到高歧鳳后面長長的車隊,徐大綏提了幾天的心終是放了下來,這要是淮軍方面誆了他,那他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雖說事先和諸將們再三確認,又嚴密部署,可真“嘩變”起來他們也有點收不住,最后到會合地點把人馬一算,整整少了兩千多,心疼之余也只能以少點人就少分些銀子安慰自己了。
如同久未相見的兄弟倆,高歧鳳和徐大綏同時上前,彼此深沉注視許久,最后會心一笑。
“原先聽說公公和李棲鳳叫賊人給擄了,我這心吶真是難過的很...”
說話時,徐大綏隨手拿起一枚發黑的銀錠咬了口,銀錠上赫然出現牙印。沒錯,軟的,沒添別的東西,這銀錠里要添了鉛什么的,咬起來咯牙。發黑是因為銀子可能埋在地窖的緣故。
“唉,那事說來就話長了,還好,陸都督對我和李總兵、胡副將還算不錯...”高歧鳳簡單說了幾句。
“都不容易,你們沒辦法,我這也沒辦法,”
徐大綏有些悲傷的指了指手底下的兵,“要不是為了他們有口飯吃,說什么我也不能干這對不起朝廷的事。”
驗過金銀,再驗過數目后,雙方的歡聲笑語自是多了起來。徐大綏熱烈挽留淮軍一行在鴉莊吃飯,前幾天他手下的兵把附近村莊搶了個遍,營里有不少鴨鵝。
酒足飯飽之后,徐大綏親自送高歧鳳東歸。
臨行前,高歧鳳深情看著徐大綏,低聲道:“陸都督讓我對總兵說,要是你們在明朝那邊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到他那邊,別的不敢保證,讓弟兄們有個安穩地方睡覺,有口飽飯還是沒有問題的,再怎么著也比讓百姓罵娘的好吧。”說這話的時候,正好有一隊徐的部下趕著搶來的豬羊打河邊過去。
徐大綏有些尷尬,朝左右看了看,“公公,你說咱大明真的要亡?”
高歧鳳有些詫異:“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徐大綏有點發愣。
“李自成已經打到京師了。”
高歧鳳輕嘆一聲,“咱家也不好勸你什么,總兵自己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