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標愣住了,是真的愣住,完全不理解,聽不懂。
什么擁立個天子?
大順不是永昌皇帝么。
“這個...”
陸四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和鄭標說這話,因為對方如此替自己賣命籌劃的原因除了保命外,更是因為順代明的定局刺激,即所謂大勢。
說好點聽叫識時務者為俊杰。
說難聽點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人管各人。
這馬上就是大順軍進北京的造反高潮了,你陸四堂堂大順淮揚節度使卻屁股一轉說要擁立個天子,人鄭標不是想這事好不好玩,而是直接無法接受,甚至會產生一種錯亂:你陸文宗難不成想造反?
“我的意思是說他鄭家想擁立個朱天子,那咱們就給他添添亂,也送個朱天子到南都去,讓南都那幫人打打對臺,這樣咱們這邊就輕松些,要不然他們真要擁立那唐王做了天子,首先就得北伐打咱們大順,咱們淮軍可就首當其沖了。”
陸四的解釋很合理,事就是這么個事。
“妙啊!”
鄭標明白過來,正宗文官系統出身的他一下就看出都督這一手絕對是一手好棋,就南都那幫勛戚官員的德性,真要同時有幾個選擇,肯定會立即分成幾派相互攻擊,不知要爭到什么時候。
南都為了帝位而爭,當然就沒法形成北伐為先帝報仇的共識了,這對淮軍,對大順,都是重大利好。
“只是咱們哪有天子給他們送去?”鄭標又不解了,都督這法子是妙,可問題是他們手里沒有能與唐王抗衡的前明宗王。
“你看看這個。”
陸四從抽屜中取出那封在漕院衙門找到的明潞王給路振飛的書信。
鄭標知道這封信,并且當時就建議路振飛派兵北上去接四位親王南下,言親王乃是國家貴胄,今既遇險,理當接之并妥善安排。
“你說,要是崇禎在北京殉國,諸子無一人逃出,按倫序的話哪些人可以坐那南都小朝廷的龍椅?”
“神宗諸子除穆宗外,有福藩、惠藩、桂藩,桂惠二藩乃崇禎叔輩,按禮不當繼位,今若崇禎斷嗣,則福藩以兄終弟及承繼最是合乎倫序。”
說完,鄭標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潞王雖是神宗兄弟,但素有賢王之名,若南都群臣以中興需明主為由,這潞王倒也能立得。另外路振飛曾言唐王剛強,有漢之光武氣度,也較得人心,且離南都甚近,故職以為崇禎真若斷嗣,南都那邊擁立當以這三藩為先。”
陸四“嗯”了一聲,魯王和那個永歷這會真不在皇帝侯選名單,一個太遠,一個則是他爹好像還沒死,輪不到。
“對嘛,你都有這個想法,那南都城中想法豈不更多?他鄭家想擁唐王,咱們就把這福王和潞王給他們送去,叫他們關上門先斗一會。”
陸四冷笑一聲。
“都督這辦法是好,只是那四位偽藩尚在河南,就算都督這邊肯讓路,怕他們也過不得徐州,如何能到南都?”鄭標指出了計劃的不可行之處。
現在徐州那邊河南順軍董學禮部和山東明軍劉澤清正打成一鍋粥,所以就算淮軍愿意讓路,四藩也不可能南下,這種就是有棋盤無棋子的局面。
“這個嘛,我自有考慮。”
陸四當然有考慮,否則也不會把李棲鳳和胡尚友這兩個明朝降將帶在身邊,尤其是那個胡尚友還識得周王。
辦法總是人想的,那個高杰敢化裝成順軍南下,他陸四同樣也能化裝成明軍北上。
這年頭,誰比誰要臉呢。
見都督胸有成竹,鄭標自是不會細問如何去做,但必須提醒一件事,他道:“此事雖能讓南都亂上一陣,但都督乃是大順臣子,故而職以為這件事最好能上奏陛下,免得事后有人知曉于陛下處進讒言,于都督不利。”
“你倒是有心。”
陸四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點一點這個鄭標的好,于是說道:“你是降官,對咱有多少忠誠咱先不說,不過你總是做過明朝的官,現在又是替咱辦著事,出著力.....那有些事咱就對你講一講,你可知當日我對那沈廷所說過東奴可能會入關的事?”
鄭標是降官,沈廷揚雖說有合作性質,但實際也是降官,陸四不禁他們自由,二人私下會有些交流,故而沈廷揚肯定對鄭標說過他與陸都督的賭約。
“這件事,職聽沈司業說過一些。”
鄭標倒也不敢瞞,淮安總兵張鵬翼被坑殺一事他也有些毛骨聳然的。
“那萬一我所言成真,東奴真的入關,我大順永昌皇帝守不住北京,這天下局勢會如何?”
陸四坐了下來,這也算是考較鄭標,此人相對鄭元勛、宋慶、羅吉英等人于實務更有見解,畢竟他從前所做的督漕道才是實際負責運河事實的官員。其所建議的懷撫土賊也取得卓越成效,使得淮軍名義上的控制區已經由鹽城縣向北拓展了兩百余里,直接促成了淮軍在這些地區同造反對象“同流合污”。
雖隱患很大,但現實意義卻極大,至少,糧荒這一問題得到了解決。
“如果是這樣的話,”
雖然并不認為關門明軍會當漢奸勾引東奴入關,但鄭標想了想還是說道:“當是大順、前明、東奴三國鼎立。”
陸四又問:“那南都會如何做?”
“南都?”
鄭標愣了下,提出南明若知東奴入關,恐怕必會聯奴抗順,原因是若南都承明之法統,則南都文官之首史可法必為南明政權首臣,而此人最恨農民軍,所以在知道東奴入關攻打大順,他一定會采取聯奴抗順之策。
“我猜他史可法也會這么做,所以我才要將偽福藩和潞藩送到南都去,讓他們先斗一斗。”
陸四印象中史可法一開始就是想擁立福王,可叫東林黨和復社的人一鬧,又想改立潞王,最后讓馬士英和四鎮摘了果子。
現在四鎮沒有成形,又多了鄭家想擁立唐王,南都那邊真是要大戲連臺了。
事實上,陸四不清楚的是,擁立唐王其實是鄭鴻魁的意思,并且鄭鴻魁是不同意鄭芝龍降清的,一直堅持抗清到最后。
“這件事就這么定了,待我去過淮安之后便著手此事,總不能讓他鄭家如愿,那個路振飛暫時倒放不得了,放回去有他替鄭家張目,真把那個唐王從鳳陽弄到南都搶先登了基,福藩再送去就沒意思了。”
鄭標聽后沒吱聲,眉頭卻微皺著。
“怎么?”
陸四奇怪。
鄭標遲疑了下卻道:“都督真想叫那福藩承繼明之大統?”
“當然,唐王不合咱的利益啊。”
陸四這是心理話,唐王登基絕對不合他的利益,因為唐王真的是進取之君。
要是南都一開始就擁立唐王,鄭家的影響力沒那么大,這唐王還真能搞出個光武中興來。
“這樣的話,職以為除非都督憑淮軍擁福藩登上大寶,這福藩絕無可能成為繼統之君。”
鄭標的話讓陸四怔住,半響嘀咕了一句:“老鄭啊,你這是什么餿主意,咱可是大順的淮揚節度使,怎的能保他偽福藩做皇帝?難不成你是讓咱當三姓家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