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郡主朱慧珍生于崇禎元年,今年十七虛歲不到,是周王最小的女兒,也是周王唯一存活的女兒。
常寧上面有兩個姐姐,一個在五歲時早夭,一個則在李自成第一次攻打開封時恰好生產,結果因驚嚇難產而死。
常寧的哥哥們卻是許多,除大哥周世子朱紹烱外,還有二哥朱紹,三哥朱紹烥,四哥朱紹烿、五哥朱紹焜,另外還有三個襁褓中的弟弟,尚未取名。
兒子眾多,女兒卻僅剩一個,周王自是對常寧疼愛有加,逃難途中也是一直將常寧帶在身邊,王府隨從找來的食物總要勻些給女兒,現在周王死了,作為女兒的常寧自是悲痛,一時想不開生了隨父同去之心,以免落于賊手辱沒朱家臉面。
哥哥們勸不住,最后還是叔祖輩的潞王出面勸住了這個倔犟的侄孫女。
輩份上,周王是周府的“勤朝在肅恭”的恭字輩,福王是燕府“厚載翊常由”的由字輩,因此二人同輩。
潞王是常字輩,輩份最大,換言之就是常寧同那周世子朱紹烱的叔祖。
勸住一心尋死的侄孫女后,潞王又不放心,讓福王嫡母也就是他嫡叔伯兄長朱常洵的繼妃鄒氏照顧常寧,又請汪國梁派人到附近百姓家買一些紙錢來,如果百姓尚有余糧便再買些米來。
吩咐完這些事后,潞王本人信佛,不忍侄子周王如此寒酸便去,再請寺中僧人給周王做了個佛教小法事。
僧人卻有些不愿意。
逃難途中眾人所攜帶金銀早就沒有,潞王先前將僅有的銀錢給了汪國梁,便將自己親手制作的一張古琴連同他的心血之作《古音正宗》琴譜“押”給僧人,說待他們南下穩定后派人前來贖取。
如此,僧人們才勉強給逝去的周王念起往生咒來。
法事結束后,已是后半夜。
除了周王的幾個兒子為父“象征性”守夜外,其余人都被潞王叫去歇了。南逃以來,三家上下都是憔悴不堪,與那攜老扶幼逃難的百姓沒什么區別,又個個忍饑挨餓,哪有精力再熬著。
寺廟不大,三家隨從連同汪國梁募的那些鄉勇有四五百人之多,便也沒什么講究,鄉勇和王府下人、護衛們幾十人聚一屋靠著打個盹就是。女眷則幾人一屋,相互扶持照顧著。
福王沒歇,潞王也沒歇,周王的死讓這兩位朱明子孫心中都不好受,但兩位朱明親藩現在更多的是迷茫。
“潞王叔,咱們現在去哪?”
朱由崧雖是潞王的晚輩,年紀卻比潞王朱常淓大一歲,乃是萬歷三十五年出生,今年三十七歲。而潞王是萬歷三十六年出生,今年三十六歲。
“往南走,走到哪是哪吧。”
朱常淓嘆了口氣,拿樹枝挑了挑篝火。因為下雨的緣故夜里很冷,福王府的鄒存義特地跟僧人求來一堆柴火給兩位王爺生了取暖。
朱由崧從前很胖,和他父親朱常洵活脫脫一個模子出來,他大伯也就是光宗皇帝更胖,現在卻是瘦了不少,同當年衣食無憂的福世子判若兩人。
比起幾個月前才離開王府逃難的潞王叔,福王朱由崧算是吃了大苦的。三年前李自成攻破洛陽,朱由崧和嫡母鄒氏及王府一些人逃出城后就一直在黃河邊搭棚子住。
當時河南境內大亂,福王府這幫人生活無著,沒有糧食吃,鄒氏就帶著一大家子人到處乞討,甚至同災民一樣去剝樹皮,甚至有一次都想去吃那根本消化不了會脹死人的觀音土。
時為福世子的朱由崧也和嫡母鄒氏的弟弟鄒存義一起下河打漁,就這么忍饑挨餓的度過了半年時光。
等到那位決策開挖黃河的河南巡撫高名衡找到福王府眾人時,這幫人慘得連原先王府的官員都認不出來了。
高名衡也是心痛,向朝廷上奏疏說道:“福世子尚無子女,流離孤苦,惟有母子相依,誠可悲矣。”
聽說嫡叔伯兄長還活著,崇禎趕緊派駙馬都尉冉興讓、司禮太監王裕民、給事中葉高標攜銀赴河南。
除讓朱由崧這個兄長襲封福王外,崇禎又叫他回到洛陽。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洛陽又遭李自成兵馬攻打,朱由崧無奈只得帶著府上兩百多人逃到衛輝。他福王府本來就窮困潦倒,到了衛輝后連飯都吃不上,朱由崧便厚著臉向叔叔潞王借銀子。
以后兩家和周王府一塊又從衛輝出逃,南下之路可謂是風雨飄搖,一派末世景象,要不是曹州知州汪國梁及時援引,恐怕就要落得個和百姓一樣賣兒賣女了。
朱常淓不知道如何回答侄子的問題,他現在也不知道南邊是什么情況,漕運總督路振飛為何不肯派兵前來接引他們,所以只能走到哪是哪。
有幾次朱常淓倒是生出與其這樣茍延殘喘,倒不如被賊兵抓住,因為李自成那邊對大明的藩王也不是都一刀砍了,聽說晉王和秦王等人就活著。
他這個潞王自認并未漁肉百姓,且一心禮佛修樂,與世無爭,如此,李自成便沒有殺他的理由。
可這個想法,他卻不敢跟侄子講,只能深藏心中,眼下,還是同舟共濟,扶持著南行。
“二位王爺在里面?”
“在呢。”
屋門推開,進來的是曹州知州汪國梁。福王和潞王不約而同起身,汪國梁對他們有救命之恩,現在更是帶人護著他們南行,于情于禮,他們這兩個落難親王都得對人家汪國梁以禮相待。
汪國梁進來卻是說等天一亮,不管這雨下還是不下,大家都得馬上啟程。
“曹縣有賊兵,白天上路不是危險嗎?”朱由崧有些不解,這些天他們都是夜間行路的。
汪國梁卻道:“殿下,顧不得那么多了,我們必須馬上走,大明的江山社稷眼下都在殿下肩上,殿下須得早日抵達南都!”
“啊?”
福王和潞王都愣在那里,不知道汪國梁怎么說出這話來。
見兩位王爺還沒明白,汪國梁急道:“陛下殉國,太子諸王無一得脫,按我朝禮制倫序,福王殿下當承繼大統啊!”
“我?”
朱由崧怔了半天后,絲毫沒有欣喜,反而搖了搖頭朝自己鼻子一指,自嘲一笑:“我這破落戶的樣子哪里像穿皇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