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時間滾雪球的發展讓淮軍擁有兩個主力鎮,兩個后備鎮及其他兵馬將近五萬余眾,單論人數,淮軍是絕對超過劉澤清部明軍、董學禮部順軍的。
然而淮軍的武器裝備卻少,尤其是火銃和弓弩這類遠程作戰武器。第二旅作為第一鎮的三個主力旅之一就沒有火銃和弓兵,全旅標配就是大刀長矛、盾牌棉甲。
在此基礎上,旅帥徐和尚是以練膽為第二旅練兵首要。
是謂操訓以練膽氣為第一,練伍法為第二,練手足為第三,練耳目為第四,練營陣為第五。
大字不識完全是農民出身的徐和尚為了鍛煉部下膽氣,還多次組織官兵到亂葬崗宿營,甚至還大膽搞過三次“營嘯”的演習。
第一次,擔任演習的第二標全標混亂,兩名士兵死亡,七名士兵受傷,一標官兵一夜跑散七成,用了兩天時間才收攏完整。
陸四知道此事后氣得大罵徐和尚亂來,可徐和尚卻不死心,嘴里說著再也不敢胡來,可沒過幾天又瞞著陸四搞了一次。
這一次,四人受傷,沒人死,但參加演習的一標官兵還是亂跑了幾百人。
陸四知道后卻是沒罵徐和尚,因為他也好奇這種主動“放毒”式的訓練是不是有效,并且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那就是務必要告訴士兵們演習的目的是什么,要做到上至旅帥,下至伙夫輔兵,人人明白練兵意義。
得到支持的徐和尚很快就組織了第三次“營嘯”演習。
這一次睡夢中驚醒的士兵們無一慌亂,反面迅速起身拿起武器聚集,并通過各營間的口令確定彼此是友非敵,有效的自我壓制驚慌情緒,不僅沒有炸營反而進行了一次很難得的“緊急集合”。
陸四盛贊,并命徐和尚將此次演習的經營和從中得到的經驗整理出來,準備全軍推廣。
孫武進的三次殺俘事件,第二旅的官兵參與執行過兩次,而參與的官兵基本都沒殺過人的河工。
徐和尚認為殺人會更壯膽,用他的話講人殺得多了,菩薩爹爹見著了都得打擺子。
通過這兩次大規模殺俘事件,確是讓第二旅的官兵膽氣為之壯了許多。
既是以練膽氣為全旅操訓第一,第二旅的膽氣肯定不會讓徐和尚這個旅帥失望。
因此雖沒有對陣騎兵的經驗,遠處高速馳奔過來的戰馬讓第二旅上下都很緊張,但沒有一個人生出逃跑的念頭,反而訓練有素的支起盾牌,以營為單位結成一個又一個的圓陣。
一些狹長地帶實在列不了陣,就以隊為編制結在一塊,任憑頭頂箭如雨下,卻個個保持沉默不吭不喊的半蹲于地。
福建人標統楊祥的一名旗牌親兵被箭正中面門,一個隊官也被一箭貫穿整個左臉。不時有中箭的士兵仆倒在地,有的盾牌上至少扎了六七根箭。然而,一個個圓形盾陣始終屹立著。
沖陣的明軍騎兵在發現“淮賊”沒有潰亂時已經來不及勒馬了,只能平端著長矛硬生生的“砸”了上去。
戰馬撞翻人陣,長矛捅進戰馬,慣性作用下不斷墜落的身影以及那被一掃而過的人群,真正是一片人仰馬翻。
這一幕幾乎是同時在四五個不同地方上演著。
沒有遠程攻擊武器的第二旅全憑膽氣硬扛明軍騎兵的沖擊,僅在初期傷亡就多達三四百人,相當于一個半營被當場“報銷”。
“一發!”
鐵面下的徐和尚看著遠處不斷沖擊縱馬奔馳己方兵馬的明軍,讓旗牌親兵發射了一枚鉆天龍。
“退者,殺無赦!”
傷亡再大,徐和尚都不在乎,他只知道必須將這幫狗日的明軍騎兵死死拖住,咬住,哪怕第二旅死光了,也要釘在這。
都督有句話徐和尚是聽進去的,那就是你第二旅膽氣訓練得再多,也不及一場實在的廝殺來得更現實。而只有人死的越多,第二旅才會越精銳。
硝煙彌漫,煙塵遮天。
明軍騎兵分成多隊在長達三里的第二旅陣線上來回奔馳,好像幾條長蛇游來游去,使得第二旅的傷亡越來越大。
表面看上去明軍似乎已將第二旅撕開很多口子,占據了主動權,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不難發現沖進第二旅陣線的明軍騎兵馬速卻不斷的在下降,甚至在一些地方因為過于密集的淮軍圓陣阻擋,明軍根本施展不開只得棄馬步戰。
做為主力的第二旅表現出的韌勁扛住了明軍的沖擊。
經歷了最初的混亂后,第二旅開始反擊。
在軍官的指揮下,士兵們用長矛不斷捅刺那些明軍,一些勇敢的士兵甚至飛身撲向馬上的明軍,有的則是拼命拽住馬尾巴,哪怕被戰馬拖出幾十丈都死死拽著不肯松手。
“壓上去!”
楊祥果斷把握戰機,將一支突進來的明軍騎兵壓縮在他和麻三第二標的中間地帶,這支明軍大概有三百多人。
發現第三標將一支明軍騎兵壓過來后,麻三立即意識到楊祥想干什么,親自帶著一營兵手持長矛逼了過去。
那支明軍騎兵意識到他們陷入重圍,前不進后不能退,更無法打馬沖上山坡,只能咬牙同兩面進逼的淮軍死戰。
可任憑他們左沖右突,根本跑不起來的戰馬卻讓他們成為淮軍長矛手的活靶子,不斷有明軍被刺落馬下。有的更是被幾桿長矛同時刺中然后活生生的被從馬上“挑”起拋下。
一隊手持大刀的淮軍更是不住揮砍明軍的馬腿,明軍一旦墜落連哀號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亂刀分尸。
馬的尸體,人的尸體倒的倒處都是,將本來就被淮軍兩標壓縮的這支明軍騎兵的活動范圍變得更小,最后被如林的淮軍長矛手密密麻麻圍在中間苦苦支撐。
失去了機動性能的騎兵在人數遠超過他們的步兵面前,同樣也是不堪一擊。
遠處正率部沖擊第一標的明將詹世勛發現自己一支部下被淮軍重圍,知道不妙想率部前往救援,可道路同樣被一個個圓陣阻擋。那些結成圓陣的淮賊生生的將詹世勛給拖住,讓他救而不得。
關鍵時候,前方攻擊馬三寶部的楊文啟率兵趕到,發現詹世勛部陷進淮賊之中后,楊文啟二話不說就帶兵猛沖。
當面孫四的第一標實在是頂不住楊文啟部被沖垮,兩個老河工兄弟出身的隊官當場陣亡,其中一個還是奪取淮安城的六十八勇士之一。
第一標的被沖垮,使得詹世勛得以到同楊文啟部會合,不過卻是無法救出被兩標淮軍壓縮包圍的部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密密麻麻的長矛陣中逐漸消失。
楊、詹二人都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驚訝,尤其是詹世勛,他沒想到這支完全是土匪和農民組成的淮賊隊伍竟然如此能戰,難怪姚文昌會被打的全軍覆沒。
這么一支勁旅抵達徐州城下,會對局面產生什么影響,楊、詹二人心知肚明。
已經沖了下來的他們此時也是騎兵難下,只能督兵繼續沖殺下去,期望這支淮賊能夠不支潰退。
夜色,已經開始浮現。
“他姥姥的!”
第一標被沖垮讓徐和尚大怒,親自帶著旗牌親兵趕了過來。
淮軍每個旅都有一支100人的旗牌隊,不僅是旅帥的傳令兵也是護衛親兵,人人披雙層棉甲,穿紅衣,可以說是每個旅最精銳的人馬。
軍中又稱各旅的旗牌兵叫“紅甲兵”。鎮帥手下的旗牌隊則是穿黑衣披雙甲,所以被叫做“黑甲兵”。
紅甲兵、黑甲兵、鐵甲兵,統稱為淮軍三大甲兵,其中又以鐵甲兵最是能打。
第一標的標統孫四在抵御楊文啟部的沖擊時被戰馬撞倒負傷,不知是胸骨斷了還是肋骨斷了,反正不能站立。
按淮軍軍制,主官負傷或陣亡不能指揮時,就由下面的軍官補上。既是營官也是孫四表嬸家侄子的張二臨時接替孫四指揮,收攏第一標余部三百多人準備向第二標靠攏,要不然他們就會被會合的明軍圍住剿殺。
“旅帥上來了!”
發現旅帥帶紅甲兵趕來后,張二馬上帶余部抬著受傷的孫四靠了上去。
“孫四個狗娘養的哪去了...”
徐和尚后邊罵人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因為他看到了被抬著的孫四正一臉痛苦的望著自己。
孫四的痛苦不是因為打了敗仗,而是疼的實在受不了,他能咬牙忍住不喊完全是不想在這么多部下面前丟人。
“把孫四給我抬下去,其余人都跟我上!”
徐和尚大刀一揮,帶頭向不遠處的明軍沖去。
旅帥身先士卒,旗牌隊同第一標的殘兵們哪有不跟隨的道理,舉著手中的大刀和長矛就隨旅帥殺了過去。
發現一股淮賊竟敢反擊過來,楊文啟立即命放箭。
無數箭枝朝徐和尚射來,身穿鐵甲的徐和尚連抬臂遮擋都不做,直接提刀往上沖,麾下的紅甲旗牌親兵們也是悍勇,雙方很快廝殺在一起。
麻三和楊祥在解決了那支三百多人的明軍騎兵后也帶人增援旅帥,此時西邊太陽已近落山,遠處平原未黑,云龍山腳下卻是起了黑影,但見喊殺震天,雙方卻是無法看清局面到底如何,是明軍占了上風還是淮軍占了上風。
明軍直到此時,仍有一支兵部并未動,這就是明軍主將柏永馥親自指揮的一千余騎兵。
柏永馥沒有動的原因是楊文啟和詹世勛沒能完成任務,計劃中二將率部擊潰淮賊后將驅使大量潰兵直沖淮賊后隊,柏永馥再率兵沖出,一戰定乾坤。
可現在,淮賊中央雖被明軍撕開無數口子,但淮賊抵抗卻是頑強,后隊更是沒有受到沖擊,柏永馥自然不能動。
相比對手兩萬之眾,他的騎兵數量還是太少。
淮軍這邊陸四也沒有動,接報前面的第二旅遭到明軍多支人馬攻擊,傷亡慘重他也沒有派兵增援,只是死死看著云龍山上。
半個時辰后,夜色終是完全籠罩云龍山,廝殺的明淮雙方陷入無法識別敵人的困境之中。
然而,雙方都沒有打出火把,因為雙方都知道此時要是打出火把就會完全暴露在對手面前。
漸漸的,喊殺聲開始變小,似乎明淮雙方都想結束這場廝殺。
這世間,能打夜戰的兵馬很少。
柏永馥也在猶豫是否撤軍,因為不僅是天黑原因,更是這場仗已經打成了“夾生飯”,難以再啃下去。
這不是柏永馥輕敵,如果輕敵的話他不會將戰場放在離徐州城這么近的地方,而是淮賊表現出的戰斗力遠遠超出了他的估計。
然而現在下令撤軍有一個壞處,就是山腳下的己方部隊因為看不見地形,在撤退時恐怕會發生自潰,從而讓淮賊撿了便宜。
正遲疑時,眼前的黑夜突然一下明亮起來,如同白晝!
山坡上的明軍眼睛在同一時間都不約而同的睜大,他們看到山腳下突然有無數的煙花爆炸開來,五顏六色的煙花不但綻放絢麗的煙火,更讓本在黑夜中隱藏的明軍一下暴露。
“這?...”
柏永馥來不及想淮賊從哪弄了這么多煙花,而是心猛的突了一下,他知道那些煙花的作用是什么。
照明!
“嗖嗖嗖”聲,無數的煙花彈向著明方的明軍筆直射去,在明軍陣中炸開同時將這幫人的身影明明白白的展現在淮軍將士眼中。
猝不及防的明軍根本無法抵御來自淮軍的煙花攻擊,他們也無須抵御——煙花不殺人。
殺人的是他們看不見,卻能看見他們的對手。
不少明軍座騎被煙花彈炸傷眼睛,驚恐的亂跑,任憑馬上的主人如何勒韁也不肯停下。
淮軍的“傳統”戰術,在史家蕩一戰取得驚人效果的煙花攻擊再次在云龍山上演。
如同史家蕩之戰那些無法睜眼的明軍,楊文啟、詹世勛部的騎兵同樣也不敢睜開眼睛,他們要不就是緊閉雙眼,要不是就埋頭抱著馬脖子死死伏下。
煙花好像多得用不完,不停的向著明軍發射。
絢麗煙花中,一隊隊手持長長竹篙的淮軍將士向著前方的明軍逼近。
“紅黑紅,紅黑紅!”
整齊的號子,整齊的步伐,整齊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