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清的命運改變了。
他部下近三萬明軍的命運也改變了。
永昌元年四月二十七日,在陸四的努力下,三萬明軍將士不再是充當滿清平定中國的急先鋒,而將搖身一變成為反擊異族侵略的英雄。
小淮海戰役的既定目標完成,淮軍通過這一戰役極大提高官兵戰斗力,也直接打擊了滿清侵略集團。
因為,賬面上滿清失去了三萬綠營兵,以及指揮這三萬人馬的若干優秀綠營將領。
這不是直接打擊滿清又是什么?
只是,這是理想狀態下最樂觀的說法。
實際上,形勢并不樂觀。
陸四面臨著一個大問題,那就是投降的明軍太多。
除了張國柱、張士儀、虞紹勛三部近萬人馬“光榮”起義外,又有黃中色、毛得林、耿神功等部戰場反正,再加上馬化豹、王遵坦部的降兵俘虜,淮軍大概接收了兩萬七千余明軍,而自家抵達徐州城下的才兩萬人。
接收比自身兵員還要多的降軍,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事就是讓徐州城下的淮軍人數增加到了五萬人,再加上東進海州的左潘安部,淮軍北進集團一下擁有六萬人馬,成為徐州及山東、河南地區實力最強大的軍隊。
要知道幾個月后,多鐸從北京開撥時兵馬不過三萬出頭。
明朝這邊,臨淮地區的劉良佐部大概兩萬多人;
淮西黃得功部這會不超過萬人,因為黃部主力是騎兵。在成為四鎮之后黃得功才開始擴軍到三萬,結果手下八總兵除大舅哥外全部叛變降清,白白便宜了多鐸。
正在從陜西拼命向山東化裝潛逃的高杰部這會大概也就一萬人,甚至可能只有幾千人。同黃得功一樣,高杰部的擴編也是因為南明給予大量錢糧供應之后。
順軍這邊,徐州城里的董學禮在守徐州這段時間損失很大,眼下可能只有一萬多人。河南副使呂弼周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兩家合起來不會超過三萬人。
其余就是以千為計量單位的明、順雜軍和地方土賊,這些雜兵大概也有幾萬,清軍南下時九成都在地主士紳和前明官僚的帶領下降清。
僅目前淮軍實力而言,陸四如果向明朝南方政權臣服,他必然就是江北四鎮的首鎮,也是最強悍的一鎮。
大順封侯,南明除了授國公,沒有其它選擇。
這就是兵馬翻倍帶來巨大威望的好處。
壞處在于大量劉部降軍的加入會讓淮軍的體系再次紊亂,并且也將給淮軍的后勤帶來極大壓力。
軍餉這一塊劉澤清的幾百萬兩金銀幾乎都落入陸四之手,可以保障淮軍大半年所需。
糧食這一塊卻沒什么繳獲,因為劉澤清是靠打糧來維持他的大軍,而不是同淮軍一樣從根據之地輸送而來。
淮軍肯定不可能跟明軍一樣打糧搶百姓的,那么就要保證有足夠的糧食來養活這三萬降軍,有吃的人家和肯賣命,沒吃的鬼睬你,然而淮軍現有的糧食產地就是淮安和揚州兩府。
以兩府之地或者說半個江蘇來養北邊六萬大軍和南邊的兩萬兵馬,無疑是相當吃力的一件事。
這也是為什么陸四念念不忘想擁立福王的原因,他沒糧,江南有糧!
不能保證糧餉,就不能保證降軍的忠誠,沒有足夠利益也無法驅動這幫降兵提著腦袋跟辮子干。
但首先是得先“消化”這些降軍,使之快速融入淮軍之中,不然大勝之后就是大混亂。
如果這個混亂持態持續到幾個月后的清軍南下,到時這幫降軍還會不會剃發,就是個說不準的事了。
所以,怎么讓這幫降軍死心塌地跟自己走,就成了陸四必須馬上解決的事,一刻都不能耽擱。
淮軍北上之時,陸四對劉澤清部的態度是能坑殺的就坑殺,不能坑殺的也要坑殺。
因為,劉澤清部的軍紀太壞,是四鎮之中軍紀最爛的兵馬。
他實在不想要這些爛透了的兵,哪怕他們成為清軍之后很能打。
這才有了呂梁山、祁家廟的兩次殺俘。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制造問題的人,這也是有道理的。
但隨著淮軍深入徐州腹地,北方山海關之役打響,陸四仔細想了想,覺得不能這樣簡單粗暴。
如果對劉澤清部秉持“一個不留”原則,淮軍遇到的抵抗就會增多,且激烈程度會不斷加大,最終自身傷亡也會隨之加大,實在是件不劃算的事。
沒有哪個傻子在知道投降之后也會被殺,還傻乎乎的舉雙手喊著我降了的。
不納降劉澤清部肯定會影響到淮軍對其他兵馬的招降,有殺降的惡名在,誰敢跟淮軍打交道。
再者,這些明軍現在沒有降清,他們中有很多人在日后參加了“三藩之亂”反清,如張國柱。
這說明在這些明軍將領眼中,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他們是敢和辮子兵拼個你死我活,而不是一定要在腦后留根小辮子當漢奸的。
如此,又何必將他們趕盡殺絕。
搞不好,本來沒有降清當漢奸念頭的這幫人反而會被淮軍逼得去降清。
弄巧成拙也不是不可能。
整編,成了陸四的當務之急。
讓人將劉澤清的尸首拖去掩埋后,陸四就讓孫武進去接收清點劉澤清的家當。
那幾百萬兩金銀可是他陸四北上和愛新覺羅爭鋒的底氣,絕對不能有失。
城中的董學禮在確認劉澤清部已經不復存在后,激動的趕緊讓大順委任的徐州防御使、原明朝進士武愫出城盛情邀請淮陰侯入城。
是淮陰侯入城,而不是淮陰侯部入城。
董學禮是真心感激淮軍前來解圍,之前求援時也暗示可以讓出徐州,但是如果能將徐州控制在自己手中,對他這個大順定南侯而言肯定也是好處多多。不到萬不得已,董學禮是不愿讓出徐州這座兵家兵爭之地的。
武愫這人同淮揚通會劉暴很相像,都是一心認為大順新朝必然鼎立的前明官員,而且為官很清廉,上任之后就迅速招降了徐州所屬州縣,若不是劉澤清大舉南下,恐怕海州一帶也會被這個徐州防御招降成功。
陸四是大順的淮陰侯,自然不會屈尊去親自迎接武愫,便讓陳不平代他去和武愫接洽。
可能武愫也覺得定南侯不請淮陰侯的兵馬入城不妥,所以說話比較委婉。陳不平何等聰明之人,幾句一聽就曉得董學禮的心思,回來將情況與陸四說了。
“你去告訴武愫,咱現在軍務太忙,暫時就不進城和定南侯碰面了。”陸四現在也壓根不想和董學禮那邊做些假客套。
陳不平去和武愫說了,武愫點了點頭,遲疑了下將城中極度缺糧的事說了,請淮陰侯能夠支援城中一些糧食。
“這件事我知道,”
陸四沉默片刻,徐州城不是極度缺糧,而是根本無糧以致以人為食了。淮軍帶來的糧食也不多,但陸四還是讓陳不平往城中先送幾百石糧食、兩百頭牲畜,另外派人快馬向后方催糧。
“這點糧食杯水車薪,你告訴武愫,既然劉澤清已死,就請定南侯打開城門放百姓出城,讓百姓自尋活路。”
徐州城內的居民大概有二十余人,幾百石糧食供應董學禮的兵馬都勉強,哪里能讓供應全城的人。
讓城內居民出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起碼能讓這些百姓有個活下去的希望。再怎么說城外能找到的吃的肯定比城內要多,去投奔鄉間的親友也能撐下去。
董學禮聽進了陸四的意見開城放百姓出城,望著從各處城門出來拖家帶口餓得不成人形的徐州居民,陸四長長嘆了口氣,叫陳不平再籌措一些糧食在道路上分發,免得這些居民在投奔親友的路上餓死。
淮軍的大牲畜很多,要宰殺的話肯定能讓不少人暫時吃飽,但陸四不能這樣做,不是他心狠,而是這些大牲畜也是淮軍好不容易搜集來的,殺了的話太可惜,而且也治標不治本。
徐州居民想活下去,只有分散到鄉間,除此沒有其它辦法。
“二郎,你去給我請客吧。”
陸四給了孫武進一個任務,就是邀請降將吃飯,千總以上軍官都要出席。
單是請吃飯,一眾降將肯定高興,可是千總以上軍官都要去,這就難免讓降將們心生疑慮了。
然而,他們還是硬著頭皮赴宴了,因為,他們也沒有選擇。
宴席就在劉澤清的中軍大帳,陸四過來時發現有幾個姿色不錯的女人,問齊寶后才曉得這些都是劉澤清搶來的,搖了搖頭后陸四叫齊寶問問她們有沒有家人,若有的話給些盤纏讓她們回家。
“都督,”
齊寶吞吞吐吐。
“怎么?”
陸四奇怪這個遼東漢子怎么突然婆媽起來的。
齊寶猶豫了,低聲道:“不留兩個?”
“嗯?”
陸國目光一動,說起來自打和白門一別后,他的家伙什也有好些日子沒用武之地了,而這些女人長得的確不錯,不如...
這個念頭很快被陸四強行驅散,他不是劉澤清,干不出搶人家妻子女兒享受的事。
“都是可憐人,讓她們回到父母丈夫身邊吧,我想她們的家人一定牽掛著她們。這年頭,團圓不容易啊。”陸四揮了揮手,有些疲倦的坐在劉澤清的椅子上。
齊寶確認都督說的是真話,很是敬佩的點了點頭,讓人去安排這些可憐女人回家的事。
說是宴席,就現在這條件也不可能搞個八大碗出來,就是現殺的兩頭驢,大鍋用鹽煮了一人面前放一大塊。
拿刀割還是直接咬,隨意。
酒,淮軍有,還都是上好的洋河酒,專門用來給傷員消毒的,平日沒少被官兵偷來喝。
有酒有肉,又是大順淮陰侯宴請,降將們按理當是歡天喜地,可上百個人坐在那里卻是誰也不敢伸手,一個個的看著十分緊張,包括張國柱、柏永馥、詹世勛、馬三寶他們。
陸四看出不對,放下酒碗笑了起來,道:“一個個都不敢吃的?怎么,你們是擔心咱在外面埋了五百刀斧手,只要咱這手中酒杯一摔那刀斧手就沖進來把你們都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