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保潞藩、福藩南下各自為帝,人為制造兩個明朝,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
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在于三點,一是南都的明政權現在不知道崇禎及其三子是否活著,因此帝位空懸。
二是南都政權只在淮西、武昌有兩支強大兵馬,而在其余地方并無強軍。淮軍以東海水師沈廷揚部海渡兵馬至江南,不會遇到當地明軍的阻攔。
三是,無論潞藩還是福藩,都有資格被擁立為帝。
基于此三點,陸四提出制造“兩個明朝”的大膽設想,只要將所擁立的明朝親藩送到江南,并同時傳出崇禎及三子殉國消息,已經等了一個多月的南都文武肯定要立即擁立新君。
他們等不了。
如此一來,成功“脫險”南渡的福藩或潞藩就會如愿祭拜孝陵,從而成為明朝南方的新君。
這不是陸四前世“四鎮”武夫策立,而是正統承繼,遠在武昌的左良玉無話可說,近在鳳陽的馬士英同樣也必須接受事實,更莫說黃得功和劉良佐這兩位還不算大人物的軍頭。
先送福藩還是先送潞藩,陸四在深思熟慮之后決定先送潞藩過江,讓這個原本就是東林黨最支持的“賢王”先為帝。
好處是三個,第一自然是潞王膽子太小,易于控制;
二是潞王登基不會遭到東林黨反對,東林黨的魁首史可法就是南都的實際掌權人,因此在沒有福藩競爭的情況下,潞藩的上位可以說是毫無阻力;
三是潞王承序資格不如福王,又知福王想要除掉他,故而當上皇帝后一定不會同后面成立的福王政權妥協,從“兩個明朝”變成一個明朝。
只要兩個明朝爭相拉攏陸四,競賽“酬北”,陸四才能源源不斷的從江南獲取錢糧。
哪怕在北方不斷的吃敗仗,只要有南方的兩個明朝持續“輸血”,淮軍就能頂下去。
這個局面很有點像當年的蒙金宋。
當然,陸四只是借鑒這段歷史,他絕非完顏韃子。
孫武進臨危受命,肩負起保衛明朝的重任。
他是陸四眼下最值得信任,也是唯一能拿出手先去建立一個明朝的人選。
因為,這家伙夠黑,夠狠,也夠狡猾。
不識字的人,有的時候比識字的人還難對付。
要想確保孫武進這個明朝的秦檜能坐穩,不會被人拉下馬來,首先就必須要有武裝為其保駕護航。
陸四將孫武進原本指揮的旗牌隊1000精兵交由其統領,這支旗牌親兵隊也將成為潞天子的錦衣親軍。
再調馮漢部500騎兵,第二鎮抽2000人,第三、第四兩鎮各抽3000人,計9500名官兵隨孫武進南下。
以南都和江南區域的明軍實力,孫武進手頭這9500名“明軍”可以說是無敵的。
另外沈廷揚的東海水師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為孫武進的外援,江南真要發生戰事,這支水師可以隨時將通泰的第三鎮運過江。
屆時是淮賊南犯還是友軍來援,就要看形勢的發展了。
光有兵馬不行,還必須為潞王政權配備一支同南都政權稍有不同的文官隊伍。
海州這些被截扣的南下官員就是很好的政府班子成員,尤其是這幫南下官員還“自覺”形成了擁福派、擁潞派...
擁潞派的成員多是東林復社成員或與東林復社有關系,這些人隨潞王回到江南雖有“投順”之嫌,但東林黨和復社肯定不會拿自己人開刀,加上潞王又是他們最支持的藩王,一個以潞王為天子的完全東林黨政權可以說是必然建立的。
但南逃這些擁潞派官員畢竟有“降順”的污點,即便黨內不會追究他們,這些人在南都政權也未必如意,因此利用好這些人,不僅能對東林一家獨大的“潞天子”政權造成麻煩,也會給淮軍在南都政權中批發出一幫小秦檜來。
一個大秦檜外加無數個小秦檜,以及一個由于淮軍的鼎力扶持才坐上皇帝寶座的天子,這個“潞天子”政權可能比“福天子”政權還要親近江北。
孫武進身后馬車內坐的就是潞王,他一路上都在背誦一段講話稿。
陸四親手寫給潞王的講話稿。
“呼!”
都督在溝渠邊滿臉泥水的樣子仿佛就在剛才,想到自己肩膀上的重任,孫武進深呼吸一口,從馬上翻身躍下,朝右邊站立的幾十名官員一指,喝道:“你們過來!”
這架勢可把陳名夏、高斗先、余允中等擁潞官員嚇了一跳,一幫人猶豫著是不是不上前時,一隊手持大刀的甲士就向他們走了過來。
爾后,不用這些甲士亮刀威逼,一眾擁潞官員就顫顫微微的走了過去,他們被帶到了那輛馬車前面。
“陛下,這些都是營中擁護于您的臣子,請陛下下車與他們說幾句話。”孫武進悶聲悶氣,心里有一萬個不甘。
“啊?好,好的,好的啊。”
潞王將“講話稿”放下,從車中探出清瘦的身影。
“是潞王!”
遠處擁福派和擁其它派的官員有識得潞王的當時就失聲叫道。
陳名夏等一幫擁潞派官員更是激動,不敢相信潞王就在他們眼前。
潞王緩緩走下馬車,環視一眾看著他的官員,臉上先是有復雜的情緒,繼而堅定的咬牙,忽的激昂說道:“東虜入關,京師淪陷,北方告急,中國告急!諸位,大明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要鋌身而出,用我們的血肉筑成新的長城,將滿州韃子趕出中國!”
激昂聲中,潞王的身影顯得很是高大。
他的言辭不僅讓擁潞派官員們激動起來,也讓擁福擁其它的官員都激動起來。
擁立新君是他們的共識,抗清同樣也是他們的共識,否則他們不會南下!
“孤是穆宗親藩,于此國家危難之際,孤斷不會置之不理!而你們中有些人在京師從賊,”
“殿下,我等...”
陳名夏等人心中一慌,急于解釋當時的無奈。
潞王卻揮斷他們,擲地有聲道:“不必解釋,因為無須解釋!不管你們是否投降過闖賊,孤都赦免你們!孤以為降賊是為難民,降韃才是奸賊!”
“殿下!”
所有官員聽了潞王的話都眼眶一紅,有些人甚至忍不住落了淚。
“祖宗江山社稷絕不能斷送,中國之地也絕不能為滿州所有,孤今日就要帶著你們去南都,孤要你們同孤一起奮發圖強,繼承太祖事業,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激動的聲音中,擁潞派的官員連同他們的家眷隨從一起被帶出了營地,追隨潞王上了一艘高大的海船。
這讓留在營中的其他官員感到不解,不知為何潞王不帶他們一同南下。擁立觀點不同,但既然潞王首先脫險南渡,那大家為了大局也肯定會支持潞王的。何以就這么拋棄了他們?
“沈司業,潞王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們不是大明的臣子嗎?”庶吉士周鐘發現國子監司業沈廷揚正在與人說話,急得抓著柵欄大聲喊了起來。
“這...”
沈廷揚嘆了一聲,要弟弟沈廷飛去準備潞王南下的事,走到柵欄外對那周鐘道:“你們...等下一批吧。”
這就是答案。
盛京,忽然八門同時擂鼓,聲震全城,連宮城都被驚動。
上百騎于盛京城中縱馬奔馳,馬上的八旗將士興高采烈的大呼:“入關了,入關了!”
這上百騎以極快的速度將攝政王率大軍擊敗李自成,成功奪取明朝京師的好消息傳遍盛京。
留守盛京的鑲藍旗主、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也在同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報進宮中。
清寧宮中,剛剛送走鄭親王的莊妃博爾濟吉特氏歡喜的抱著自己的兒子福臨,高興的摸著兒子的腦袋道:“皇帝,你要去關內做中國人的皇帝了!”
“額娘,我是滿州人的皇帝,為何要做中國人的皇帝?”
九歲的福臨對于中國的概念很是模糊,他只知道自己是大清的皇帝、滿州人的皇帝,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去做中國人的于帝。
這個問題讓莊妃怔住,一時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做中國人的皇帝是你父皇生前的夙愿,也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標,現在這個目標由你來實現,額娘想你父皇在天之靈一定很欣慰。”
“噢,”
福臨點了點頭,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額娘,那我怎么做的中國人皇帝?”
莊妃道:“當然是你叔父睿親王的功勞了。”
福臨不明白:“叔父做了什么?”
“他啊,帶著咱大清的勇士打敗了奪取明朝江山的流賊,要把咱們大清的都城遷到北京去,所以你馬上就要做中國人的皇帝。”
莊妃心中很激動,因為這件事是滿州多少年的心愿,不想真的實現了,而且是自己的兒子去當中國皇帝。
“叔王打敗了明朝的流賊,孩兒就能做中國皇帝?”福臨顯然還沒明白。
“當然!”
莊妃笑了起來,“明朝的流賊是很厲害的,他們都被你叔王打敗了,以后就更加沒有人是我們對手了。”
福臨懂了,點了點小腦袋,卻說道:“額娘,那應該是叔父的功勞,是他打敗的流賊,理當他做中國皇帝,怎么輪到孩兒做呢?”
莊妃一愣,搖頭道:“你是皇帝,你叔父是你的臣子,他手下的勇士都是你的臣子,他們是在替你這個皇帝沖鋒陷陣,所以只能由你來做中國的皇帝,他們不可以的。”
“噢,這樣啊。”
福臨徹底明白了,繼而很是開心問母親:“那孩兒什么時候能去中國當皇帝?”
“快了,快了。”
莊妃抱著的是兒子,腦中浮現出卻是小叔子多爾袞的身影,想到多爾袞的幾次夜入,曠了一個多月的身子沒來由的一暖。
她很快就會見到多爾袞了。
大順軍撤入山西以后,多爾袞下令阿濟格率部停止追擊,返回北京休整。
這段時間,多爾袞一直以為李自成會在太原坐鎮,然后從陜西等地火速調兵入晉,加強山西防務。然而讓多爾袞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李自成沒有留在太原坐鎮,反而同劉宗敏等大將率主力繼續西撤,像是準備直接渡過黃河回到西安。
這給了多爾袞攻占山西的信心,但在此之前他卻給吳三桂連發三道手諭,要求將潛藏軍中的崇禎太子送到京師。
吳三桂對此卻是猶豫不決,先后回信都說崇禎太子不在他軍中,乃是外界有人造謠,意離間吳三桂與滿州關系。
事實上崇禎太子的確在吳三桂軍中,乃是由一個老太監帶著太子扮作百姓投奔過來的,吳三桂當時大吃一驚,不敢聲張命人偷偷藏在軍中。
只是這件事不知怎么就被滿州人知道了,搞得吳三桂現在也很矛盾,他雖已經降清并接受滿州平西王的冊封,然而軍中依舊打著“復君父之仇”旗號,并且與明朝不愿降清的官員保持一定聯系,這說明吳三桂現在對局面也看不透,或許說他也不認為滿州能占中國,因此現在要是把崇禎太子交出,無疑就是斷了他的后路。
只是,多爾袞催逼甚急,吳三桂若還是不將崇禎太子交出,恐怕滿州真的會懷疑他。
自山海關之戰后,吳三桂一直被多爾袞逼迫為前鋒追擊李自成主力,大小數戰雖斬殺了不少順軍,吳軍的損失同樣很大。一片石之戰,本就傷亡一萬余,現在吳三桂軍中健卒已不到兩萬。要是滿州人懷疑他調兵來攻,吳三桂是萬萬難以敵擋的,并且,吳三桂也不可能再投順。
所以,這件事真的是棘手。
不知道是交還是不交的吳三桂向其幕僚方光琛討教。
方光琛是原遼東經略方一藻的兒子,善奕、能詩、多游談,常常以管仲、諸葛亮自比。
當時在舅舅祖大壽部下為中軍的吳三桂主動拜于方一藻門下,與方光琛相識。方一藻去世后,方光琛便一直跟著吳三桂,幫助其襄贊決策,名為幕僚,實是軍師。
方光琛直接說道將太子送給滿州人,必定是被殺害的多,建議吳三桂最好是不要交。
吳三桂犯難道:“不交多爾袞必疑我,我們可打不過八旗。”
方光琛搖頭道:“長伯,李闖沒有殺害太子,連永王、定王,還有秦藩、晉藩全都沒有殺害,你又豈能連李闖都不如。況眼下明朝勢力猶大,難道你真要永遠侍清不成?”
“這...”
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吳三桂頭都大了,暗罵太子跑哪里不會偏跑他這里來。
“我看不如悄悄放了,命人送他往江南,這樣一來長伯名聲不損,二來萬一太子能夠至南都,將來...”
說到這,方光琛止住,他相信吳三桂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好,就依獻廷的辦,九王再催,咬死不知便是。”
吳三桂拿定主意,命人將太子偷偷送出軍營,密令護送之人一定要將太子送到江南。
幾千里外的山東南境,同樣圍繞送還是不送,一大幫人爭論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