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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瑤琴沉云梯起

  無數世家貴女香袖招展,笑靨如花,口中尖叫原安的名字,把席上的瓜果鮮花紛紛向他擲去。

  謝青峰欣然道:“恭喜博陵原氏又多一位麒麟兒。”

  “是福是禍還難以預料。”原婉笑了笑,“不過原安倒是頗受女子歡迎,我瞧他和詠絮挺投緣的。”

  鶴兒默不做聲,羽翎上的細絨微微顫動,那道耀眼孤潔的劍光……

  “叮咚”一聲,琴弦猝然勾響,琮琤的音符擊穿水面,仿佛鋒芒寶劍脫匣而射,氣沖斗牛,卷起千重云堆。

  支狩真循著琴聲望去,嵇康披頭散發,伏身疾彈,琴音時而如銀瓶迸漿,鐵騎踏冰;時而如狂潮拍岸,怒霆劈山……眾人傾聽這大晉第一古琴大家的即興彈奏,不由心馳神往,熱血沸騰,眼前仿佛再次呈現支狩真白袍臨波,一劍縱橫的夭矯畫面……

  琴音跌宕起伏,回落中節節拔高,又于最高處戛然而止,一曲余韻不盡,似隨著漫漫河水流入長江,前方開闊無垠。

  人群響起雷鳴般的喝彩聲。

  “這是江淹第二啊!”嵇康仰天長嘯,舉起瑤琴,“時隔多年,我人族終于又出了一位絕代的劍術天才!”

  “撲通!”這具名貴的焦尾瑤琴被推入河水,緩緩沉沒。嵇康袍袖一甩,口中慷慨放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此琴再不為他人而奏!”劉伶大笑著抱起酒壇,仰頭牛飲,烈酒澆透了袍襟。

  王涼米瞧見王敦兀自發愣,以為他還未從挫敗中緩過來,拍了拍他安慰道:“敦弟,不要太在意勝負嘛,輸多了就習慣了。”

  王敦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心中暗忖,原安再厲害,得到的也不過是太子的賞賜。如此的一人敵有何用?唯有一國之君,才是萬人敵啊!

  他握緊拳頭,盯著高踞奇樹的伊墨,瞳孔閃爍著炙熱的野火。這個位子,我也可以坐坐的。

  支狩真回到席上,謝過太子賞下的玉璇璣。上古奇珍的確名不虛傳,僅僅握在手上,還未調息運氣,立覺絲絲縷縷的元氣從天而降,濃郁綿長,無時不刻地滋養肉軀,純化內腑。

  圖客湊過來,一臉好奇地問他借了觀看,支狩真不疑有他,遞過去給她把玩。潘安仁瞧得又嫉又恨,臉色陰沉得像暗下來的天色。

  “你的劍還有猶豫。”謝詠絮忽而說道。

  支狩真默然了一會兒,苦笑道:“人活在世上,難免會牽牽絆絆,瞻前顧后。”

  “何不斬之?”謝詠絮靜靜凝視著支狩真,“周處斬斷前塵過往,槍意其實勝過了你,只是失之于技巧,才會落敗。”

  支狩真望著謝詠絮明凈無瑕的眼眸,心頭猛然觸動,這個女子是真正關心他的劍,不摻一點功利之心。

  “斬斷了一切,那還是我么?”支狩真認真地思索一番,問道。

  “你又怎知那不是本來的你呢?”謝詠絮同樣認真答道,“這也是我道門所言‘求我本心’之意。”

  “本心既在,何必去求?”

  “拂拭塵埃,方見明鏡。”

  “塵埃未嘗不是明鏡。”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充斥對劍道玄理的深奧探討,聽得席間眾人潛心思索。

  說人話!謝玄直翻白眼,他最受不了堂姐這套云里霧里的東西,孰料原安也一個樣。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喝酒吹牛來得自在。

  此時天色漸晚,暮靄沉沉四溢。潘畢端起酒盞,不露聲色地看了原景伯一眼。

  原景伯會意,輕咳一聲,望向沖虛子:“觀事大人,時辰不早了。”

  沖虛子暗自叫苦,原安詩劍雙絕,出了那么大的風頭,待會兒宣布道門預錄名額里卻沒有他的名字,自己豈不要被眾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這份名單雖是崇玄署各觀一起定下的,可事后若要找個背鍋的,非他莫屬啊!何況自己先前又丟了道門的顏面……

  他面如死灰,卻曉得推辭不得,僵硬地站起身,打出一連串符箓。

  “轟隆隆——”花炮齊發,響徹云霄,千萬煙花競相綻放,爭奇斗艷。一道氣勢恢宏的青色云梯浮出沖虛子腳下,冉冉升起,穿過五光十色的煙花,一直向天空攀延。

  不出沖虛子所料,青云梯抵達太子下首的高度時,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住,再也難以往上延伸。

  沖虛子膽戰心驚地瞄了高傾月一眼,步履沉重,緩緩走上青云梯。云梯的最高處,瑞氣霞光流爍,閃現出“蒙蔭”二字的古篆云紋匾額。

  “咚——”一記雄渾的暮鼓聲自虛空響起,沿著秦淮兩岸,遙遙傳向建康城的每一處角落。

  場上頓時鴉雀無聲,一片寂靜。此乃蒙蔭節萬眾矚目的重頭戲,由崇玄署宣布本屆的道門預錄名額。所謂“蒙蔭”,即指凡人蒙受道門余蔭,得賜求仙之路,從此平步青云。

  世家弟子們精神一振,寒門諸僚也同樣全神貫注。雖然他們地位不高,但不乏錢財、資源,大可以投資被選中的世家弟子,依附于其門下。就連平民也紛紛豎起耳朵,興高采烈,這可是他們茶余飯后,能向外鄉人吹噓的話題。

  沖虛子在“蒙蔭”匾額下站定,四下里望了望,摸出懷里的玉軸金卷,顫抖著打開泥封,慢吞吞地展開。

  “據我所知,原安怕是榜上無名。”謝青峰沉聲道。

  原婉神色平靜:“原安鋒芒太露,壓一壓也好。”

  “原來你也知道了。”謝青峰神色復雜,以博陵原氏在太上神霄宗的勢力,預錄原安十拿九穩。如今落榜,除了潘氏暗中較勁之外,原氏內部的阻擾才是主因。

  原婉哼了一聲,頓了頓手中的鳳頭拐杖。她當然清楚族里的那些勾當,也能強令阻止。只是原安成了侯府世子,已得其利,博陵原氏的老家伙們那邊就需要安撫,以免矛盾激變。

  這也是掌控門閥的權衡之道。

  “這對原安太不公了。”謝青峰搖了搖頭,原安風神秀澈,劍法無雙,連他都忍不住起了愛才之心。

  “這世上哪有公?”

  謝青峰默然片刻,低聲道:“你變了。”

  “是啊,我變了。”原婉無聲嘆了口氣,幽幽暮色浮上眼底。

  金蓮上,潘安仁終于按捺不住,挑釁地指著支狩真,發出刺耳的狂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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