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爐非虛非實,若有若無,氣息空靈渾瀚,循環流轉,將八人的力量近乎完美地熔于一爐。
燕擊浪像被罩在一個似閉非閉的奇異空間內,依稀感應到空明子的浩瀚、鬼谷子的機變、張洞虛的磅礴、寧空雨的鋒銳、五行尊者的精純、無鋒子的高速、白無瑕的靈妙、九蒙的剛猛一一交融,像一簇簇騰躍而起的爐火,沿著八卦方位循環變化,熊熊燃燒。
而他則變成了一株人體藥材,封禁在八卦爐里,承受烈火騰騰炙烤,欲被煉成一枚丹丸。
一絲強烈無比的兇兆閃過燕擊浪的道心,仿佛前路晦暗,災劫難度,冥冥中僅存的一線生機也被掐滅。他目光落在遠處的斷浪亭木匾上,“斷”字血光隱隱,晦氣蒙蒙,正應天人相生之兆。
“燕道友,此乃鬼谷秘傳的上古絕殺道陣——工銅九轉造化天地爐。”鬼谷子含笑拱手,不疾不緩地道,“據我鬼谷典籍記載,此陣乃天地鬼神所創,源自上一個破滅的紀元。即便是煉虛合道的頂尖高手,陷入此陣也會被活活煉化,抽取全身的精、氣、神、血、肉,合成一枚彌足珍貴的九轉金丹。”
他腦后的變絡龜書輕輕一搖,八卦爐發出響徹霄漢的轟鳴,一股沛莫能御的浩蕩氣勢卷向燕擊浪,似整片天地的威壓懸于他一人之身。
眾人目光灼灼地望著燕擊浪,只要他心中稍稍生出一絲怯意,工銅九轉造化天地爐即會引動氣機,趁勢發動,一舉將其煉化。
“原來是上古破滅時的舊玩意兒!”燕擊浪雄壯的腰背微微一晃,隨即挺直如山。故老相傳,八荒天地曾因天外邪魔入侵,歷劫破滅,而后重生。至今發現的諸多秘境、仙府、洞天……,據傳都是上個天地破滅后留下的遺跡。
“灑家只聽過,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燕擊浪長笑一聲,雙目神光逼人,“就讓灑家這個今人的拳頭,來領教一下前人的不世絕學。瞧一瞧,究竟是你們把灑家煉成九轉金丹,還是灑家這顆金丹炸了你們的爐!”
“至少燕道友背上的小和尚難逃一死。”鬼谷子不慍不火地道。
燕擊浪哈哈一笑:“道友何必亂我心思?他的命本就是撿來的,如今還給老天爺,已經多快活了幾天哩!”
鬼谷子淡淡一笑,縱然燕擊浪道心堅定,武道無雙,也抵不過工銅九轉造化天地爐的威力。唯一可慮的是,燕擊浪臨死前悍然爆發的一擊,必會拖上他們一人的性命。
這也是變絡龜書占卜的結果——“八折其一”。
“燕小子,聽老頭子嘮叨幾句。”空明子悠哉哉地吐了幾個煙圈,笑嘻嘻地敲了敲煙袋,“你在蠻荒放過清風的性命,老頭子還是感激的,也算欠了你一份人情。這樣如何?你立下大道誓言,就此退出江湖,不問世事,我們拍拍屁股放你走,蠻荒一事就此了結。”
其余人緊盯著燕擊浪,并無異議,這也是眾人事先應允空明子的。一來,只有他能正面硬抗燕擊浪。二來,變絡龜書測到的乃是不詳之兆。合道高手終究求的是長生大道,恩怨、利益猶在其次,到了這一步,誰也不愿輕易為燕擊浪陪葬。
畢竟燕擊浪并非出自佛門,不涉及道統傳承的你死我活。至于慘死在蠻荒的那些門人,未入合道,終是螻蟻。
此外還有一個隱晦的原因:燕擊浪若愿意茍活,道心遲早生出滯礙,再難圓滿,道門也算報了蠻荒之仇。
燕擊浪聞言一愕,目光緩緩掠過眾人,默然良久,忽而對空明子一笑:“老頭子,清風的命是他自己掙得的,不是灑家放過的。”
空明子收起憊懶樣,眼中精光一閃,厲如煌煌電芒。燕擊浪此言一出,無疑是拒絕了道門最后的和議。
“燕大哥……”寧空雨失聲道。
“空雨,還記得灑家和你初見時,說過的話么?”燕擊浪濃眉一展,沉聲問道。
“當然記得。”寧空雨手撫劍鋒,美眸中浮起朦朦霧氣,“那日空雨獨自站在大海邊,感嘆世間如海,人如扁舟,一生起伏不定。燕大哥卻突然從一個浪頭里竄出來,嚇了我一大跳。你指著洶涌的大海,大笑著說——”
“灑家說,我獨愛這一份人世間的跌宕起伏。”燕擊浪柔聲接道。
“我明白,這是燕大哥你的本心,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寧空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垂下頭,幽幽自語,“可本心就不會錯嗎?”
燕擊浪略一沉吟,昂然一笑:“空雨,當我們選擇了自己的本心,即便它是錯的,也必然是,也只能是對的。”他仰頭細觀黑白色的八卦爐影,并無懼意,眼神流露出一絲孩童般的純真好奇。
自武道大成,他無時無刻不在感悟遁去之一,尋求破碎虛空的一線渺渺機緣。如今深陷上古絕殺道陣,生路徹底斷絕。然而有死必有生,天無絕人之路,此戰必存遁去的那一線生機。
尋到那線生機,就把握住了他的大道!
生死懸于一線,他內心反而涌起深深的欣喜,求道之心從未像此刻般強烈而執著。
四周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靜,眾人望著那道昂藏屹立的身影,臉上露出復雜的神情。
“諸位,道左相逢,一決生死,證你我此心所求,人生豈不快哉?”燕擊浪環視眾人,驀地仰天豪笑,氣浪滾滾排空,“才不辜負這跌宕起伏的人世間!”
空明子嘿嘿一笑,信手拋掉旱煙桿,對燕擊浪一施道禮。鬼谷子輕嘆一聲,眾人依次默默行禮。
燕擊浪神色一肅,抱拳還禮。九人的目光彼此交匯,既存相知相惜,亦有毅然決然。
無關恩怨,不究勝負,這只是艱難又孤獨的大道途中,對同行者的敬意。
“開爐!”鬼谷子的清嘯聲猶如潛龍升天,八卦爐轟然一震,無形的火焰沸騰起來,以燕擊浪為中心,整片空間紛紛扭曲,綻開蛛網般的密集裂紋。
江風悠悠吹過,波光翻滾千頃。玄珠按在男童肚皮上的手松開,又繃緊,再松開……沉毅的臉上瞧不出絲毫變化,一如江心聳峙的礁巖。
唯有一滴混濁的汗珠從他鬢間滾落,在陽光下,閃過一點掙扎的光。
“那名男童便是魂器‘江山如畫’。擊穿男童的肚臍,燕擊浪就能脫困而出。魂器通常堅固難破,但也有弱點。你仔細瞧它的腹部,腹部起伏越大,里面就斗得越激烈,魂器承受的壓力也越大。”
“我在那時出手,便可一舉擊破魂器。”
“你只有三息的時間。我的魔念只能干擾玄珠三息,隨后他會清醒。”
“三息之久,已夠我殺他三回了。”高傾月神色淡然,他靜無聲息地臥在起伏的江水里,無形無色無影,像透明的水流,注視著咫尺之外的玄珠。
咦?王子喬盯著水盆中玄珠的身影,眼神閃過一絲詫異。
附在其上的魔念,隱約感到了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