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體上所有的石窟,都向著山腹一路延伸,最終匯聚在大山深處一個龐大無比的石窟中。
一路上,支狩真望見一些被他和空豪烈殺死的人,從石窟里幽靈般地走出來,個個神色淡漠,目光呆板,對他視而不見。被風一吹,他們身上的粘液就消散了,蒼白柔嫩的皮膚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支狩真停步在石窟前方,遲疑了一下。
整個石窟的形狀就像是一顆巨碩的心臟,爬滿血管般的粗長巖棱,顯得原始又神秘。支狩真小心翼翼地接近,依稀聽見巖棱內傳來洪流奔涌的聲音,就連腳下的地面,也仿佛在不停起伏。
一進入石窟,他就望見四壁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橢圓形液泡。透過半透明的液泡薄膜,可以看見一個個模糊的身影蜷縮成一團,沉眠在液泡里,不時地顫動著,像是無數只正在孵化的蟲卵。
支狩真略一沉吟,劫灰劍試探著出手,破空疾射,刺穿其中一個液泡。“噗嗤”一聲,柔韌的液泡破裂,里面濕漉漉的身軀掉出來,滾落到支狩真腳邊。
支狩真蹲下身,翻動著對方的身體,仔細察看。此人也是死去的山莊成員,肉身還未完全恢復。他眼睛閉著,上半身的皮膚只長出了一小露出胸膛鮮紅的肌肉。鮮血汩汩地涌出來,小半個心臟露出外面,連著血淋淋的血管,正緩緩地膨脹——收縮。
沒過多久,此人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支狩真眼睜睜地瞧著尸體迅速消散,猶如水汽一樣蒸發。再過了片刻,從巖壁里慢慢鼓出一個液泡,不斷漲大,里面又出現了一道朦朧的人影。
這就是重生的秘密?支狩真盯著顫動的液泡,暗自尋思。
山莊的人一旦死去,就會被山神復活,循環不休。若以此推斷,那么現在山莊里的人,應該全都是很久之前的那一代人!當年,他們祭祀山神,將自己獻給邪祟,從此擁有了重生不死的邪異力量。所以山莊傳承多代,始終沒有宗族的墓群,也沒有新生的孩童。
而賈崇升父子三人,就是宗祠壁雕里的那三個人!他們是賈氏的先祖,一直活到了現在!
支狩真將目光投向石窟中心,在無數液泡的簇擁中,森然佇立著山神巨大的石像。他面相兇惡,額頭寬隆,頭發蜷曲成一個個肉瘤子形狀,像極了四周的液泡。
支狩真目光一轉,瞥見石像的心臟附近,依稀殘留著斬劈過的小缺口,像是刀痕。
他心中一震,驀地,一段空真的記憶浮現出來:
“逃!快逃!”
陰暗的洞窟中,山神石像猙獰的陰影不停地晃動,四周的液泡顫抖,響起一陣陣奇異可怖的聲響。空豪烈目眥欲裂,扭頭對著空真嘶吼:“快逃啊!等死嗎,你這蠢貨!”
驚嚇的空真哭泣著,癱軟在地,被空豪烈一腳往外踢飛。緊接著,空豪烈轉身撲出,怒虎般躍起,劫灰刀輪發出急促的尖嘯聲,猛然劈向山神石像……
一絲寒意緩緩爬上支狩真的背脊,他想起先前與空豪烈的對話。
“你來過這里?”
“沒來過。”
支狩真默然半晌,劫灰劍猝然彈出,劃過一道道玄妙的軌跡,在半空不斷飄飛,猶如紛紛揚揚的塵埃。倏地,千百道劍影合一,化作一縷蒙蒙灰影,快如輕煙,又如閃電凌厲,刺中雕像山神的眉心。
這一劍由繁化簡,極盡變化,似飄忽不定,又斬釘截鐵,勢不可擋。雖然肉身受限,支狩真無法施展殺傷力最可怖的三殺種機劍炁,但單論劍術技巧,業已發揮到了自身的極致。
劫灰劍影無聲無息,沒入山神的眉心。石雕轟然裂開,碎石向四周崩飛,化作飛揚的石灰。然而下一刻,山神的石雕重新佇立在原先的位置,要不是它的眉心多出了一點針尖大小的孔,支狩真還以為剛才崩碎的只是一個幻影。
但他并未感到太大意外。空豪烈顯然也對山神雕像出過手,劫灰刀輪的力量更強,一樣奈何不了山神。支狩真在邪鏡界內層與邪祟搏殺多年,深知想要滅殺邪祟,必須擊潰對方的精神核心。而山神的精神核心顯然不在此處,石像只不過是對方精神力量的延伸。
“噗嗤”“噗嗤”,巖壁上的液泡又裂開了,兩個山莊之人滾落下來,慢慢爬起身,目光夢游般地環視了一圈,徑直往石窟外走去。
支狩真目光一閃,對著后面一人發動蝕心魘技能,念舌迅疾吐出,強勢刺入對方的精神世界。
與那個侍女類似,此人的精神世界也是一個陰暗逼仄的小空間,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活力,更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變化,深處同樣藏著一具山神雕像。
支狩真收回念舌,放開了對方。這些山莊里的玉人不能算是真正的人了,更像是行尸走肉。他們將自己獻祭出去,被山神操控,雖然肉身不死,但精神已經淪為邪祟的一部分。
換言之,這個山神已經侵染了山莊所有人的精神意志,包括賈氏父子。如果整座山體都由山神邪祟所化,那么別說是支狩真和空豪烈的修為,就算是合道級別的滿月滅邪士,也休想輕易滅殺對方。
支狩真不露聲色,面對著山神石雕,緩緩向后退去。雙方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出神日山莊,逃出這片風雨不休的大山。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遙遙從后方響起。
“蠢貨,你在這里做什么?”空豪烈的聲音傳來,他旋風般地沖過來,滿臉焦躁,怒叱道,“你還不快走?等死嗎?”
“你們逃不掉的。”
突然,一個液泡內傳來幽冷奇異的聲音,里面的人影緩緩轉動著臉,睜開眼,向他們望去。
“你們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巖壁上,所有的液泡齊齊顫動,一個個蜷縮的人影轉向他們,整個石窟回蕩著陰冷而宏大的聲響。
“你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