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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術數

  這是一年中最舒適的日子。

  月兒將圓,新宅院子中兩株丹桂將香氣鋪滿了整個屋子。

  院子靠著北墻搭了一個棚子,那匹小馬正安靜地立在那,似乎也在享受習習涼風。

  一個月的休養,梁申已經基本恢復,現在甚至都可以不靠拐棍走路。

  院中的石桌旁,梁申與陳锃正相對而坐。

  收拾干凈的梁申,顯得俊氣逼人,頭發很隨意地束在腦后,身上穿的陳锃的青衫顯得有些寬大,但基本合身。如果不是眉頭間那絲緊纏的憂郁,以及一直低垂的眼瞼,他真的會是個俊朗的公子哥。

  邊上,陳耀正纏著趙權。

  “小舅,你答應給我的生日禮物呢?”陳耀扯著趙權的衣擺,不住地搖著。

  “我過生日,你跟我搶吃的。你過生日,為什么我就得送你禮物?”趙權拍向那只扯著自己衣擺的小肥手,但沒拍掉。

  “你是我舅!”陳耀用另一只手蹭了下鼻涕,“而且是你自己答應要送我禮物的,我可從來說過要送你禮物的!”

  “你個小破娃,老給你小舅挖坑!”趙權臉上堆出憤怒。“那好,我考你幾個術數題,你要答對了,我就給你禮物。”

  陳锃看著他們倆,笑而不語。

  梁申有些被引起了興趣,側過身開始認真地聽著。

  “第一題,桌上點了八支蠟燭,吹滅了五支,最后還剩幾支?”

  “這么簡單?”梁申心里有些不以為然了。

  陳锃神色未動,顯然這種題目平日里聽多了。

  “五支!”陳耀默想了數息,大聲喊道。

  梁申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

  陳锃見他有些疑問模樣,笑了笑,低著聲說:“別理他們,都是在玩一些小孩子的玩意。”頓了頓又解釋道:“吹滅了五支蠟燭,剩下的三支到后面都燃盡了。”

  梁申這才反應過來,訕訕地笑了笑。

  “不錯,聽好了第二題。”趙權接著說道。

  “甲乙兩軍相隔百里,以每時辰五十里速度相向而行。有一馬從甲軍向乙軍飛奔,每時辰可跑六十里,它與乙軍相遇后立刻掉頭跑向甲軍,與甲軍相遇后又跑向乙軍,如此反復,直到兩軍相遇。問,這期間此馬跑了多少里?”

  梁申聽著,半瞇著眼開始在心里默默地算著,這次連陳锃也緊了緊神色。

  可是還沒等他們倆算出結果,陳耀就喊出來了:“跑了一個時辰,六十里!”

  “咦,怎么算出來的?”陳锃脫口問道。

  見老爹親自發問,陳耀不禁有些得意。

  陳耀走過來,在桌子上一邊擺了一塊大石子,說:“這是甲軍和乙軍。”又拿了塊小石子,放在中間,說:“這是馬。”

  陳耀用手指頭沾點水,在兩塊大石子之間畫了兩個相向的箭頭,邊上標了個“60”,說:“兩軍之間相距百里,每時辰五十里,就是在一個時辰后兩軍相遇。那么只要馬一直在跑,這一個時辰里肯定是跑了六十里。”

  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陳锃。

  陳锃看著他畫的示意圖,略微思索下,不由地點了點頭。

  梁申有些難過了,難道說這幾年的乞丐生涯,把自己的學識全丟在垃圾堆里了嗎?

  陳锃湊過頭,跟他解釋道:“這個數字是小權自己弄出來的,好像說是叫作阿拉伯數字,說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可是我翻遍我屋里所有的書,也沒見到過。”

  梁申稍微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陳锃也拿手指沾了些水,在桌子上把“0-9”十個數字都寫了出來,又解釋了一些簡單的加減乘除符號,然后說:“我當時挺不以為然,不用現在發現用這種數字與符號,對于術數的演算,確實方便。”

  梁申神情木然,不是他在做掩飾,而是震驚得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他跟陳锃不一樣,即便陳锃再如何博覽群書,畢竟只是一個鄉材里的教書先生。梁申可是從十五歲就開始在夏國各要緊部門里歷練。他明白這些數字對于國家財政收支的記賬,以及軍隊后勤管理意味著什么。

  夏國雖然有自己的文字,但那些文字比漢字還復雜,每次計數時都把自己搞得疲憊不堪,以致后來在計數上直接就使用漢字。可是現在這些字符,那比漢字的使用還要便利數百倍。

  尤其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應該是一個系統的符號,一定會涉及高深的術數計算,如何會是這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能搞得出來的?

  那邊陳耀已經開始扯著趙權的衣擺,搖著嚷道:“快點呀呀呀,趕緊把禮物給我呀呀!”

  梁申望向趙權,第一次正經地打量起他來。

  這小娃娃身高也就是三尺多,比那個胖小子高半個頭,但兩個人坐在一起,趙權似乎只有陳耀一半寬。

  兩個人穿著一般材質的麻布衣裳,趙權卻不像陳耀那樣,身上總是糊著一塊塊各種顏色的臟東西。一張臉不認真看絕不會留下太多的印象,但那雙眼神中卻似乎含著一絲讓人無法理解的深邃。

  趙權感覺到了梁申的注視,對他露齒一笑。從腰后拔出一個東西遞給陳耀。

  這是一個用長樹丫做的東西,在頂端綁著兩根牛筋,牛筋之間兜著一塊牛皮。

  陳耀扯著牛皮,晃了晃,問:“啥東西呀,這是?”

  趙權從地上撿起一塊小拇指大的石子,包在牛皮之間,左手握住樹丫,右手用著勁往后扯著牛皮,崩直了牛筋,瞄著院角那株丹桂,右手一松,“噗”的一聲,數朵桂花迸跳而落。

  “呀!”陳耀一把就要搶走這個長樹丫,叫道“真不錯,明天我可以拿這個去打李勇誠的屁股!”

  “哼?”陳锃臉一板,就要開始發脾氣。

  “姐夫,”趙權把長樹丫遞過去給他,“沒關系,這個東西還傷不到人。”

  “前些天村子里那頭老牛死了被宰殺后,我要了這根牛筋,就做了這東西。我把它取名為彈弓。牛筋彈性還是不夠,如果有皮筋的話就好了。這玩意最多也就射個十來步遠,差不多可以打打樹上的鳥。”

  梁申一邊想著“皮筋是什么”一邊湊過去看。陳锃拉了拉牛筋,似乎感覺不到特別的危險。他還是別著臉對陳耀說:“若發現你傷及他人,小心你的皮子。”順手把彈弓還給趙權。

  “弩生于弓,弓生于彈”,弓箭的原型據說就是彈弓,兩者弓型一樣,只是彈弓的弓弦處有一皮兜盛彈丸,發射的不是箭而是石彈。

  傳說中的二郎神,手上拿的武器就是彈弓。當年宋國民間禁止使用弓箭的時候,還有些人會用那東西拿出去射鳥。不過因為射的是石彈丸,其實比弓箭更不好掌控,一不小心就會傷及握弓之手。

  對于“彈弓”這個名字,梁申倒是不陌生。不過長這模樣的彈弓,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好奇之余,梁申心里涌出對趙權更深的興趣感。

  “梁兄弟!”陳锃側身叫道,打斷了梁申的思索。

  梁申稍微抬了抬眼,又馬上把眼睛垂下,對著陳锃拱了拱手。

  雖然在這里已經呆了近一個月了,但每次面對陳锃,依然會讓他感到萬分不自在。

  如果可以,他寧愿在這個人面前永遠地消失。可每一次想著離開這地方,就會一種揪心的舍不得。

  “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梁兄弟以前在夏國做的是什么營生?”對于梁申,陳锃有些好奇,雖然落魄,卻知書達禮,一副憂郁的眼神中卻掩藏不住他骨子里頭的一些書香之氣。

  不過對于梁申,陳锃也僅僅只是好奇而矣。

  “在下原在夏國群牧司與農田司任職。”梁申毫不猶豫地答道,依然低著眼瞼。

  “哦,梁兄弟原來是官家人物。”陳锃越發的好奇了,接著說:“當年蒙古人將中興府屠殺一空,梁兄竟然有幸可以從大軍中脫逃,委實不易!”

  梁申神情微微一窒,猶豫了一下,說道:“不敢隱瞞陳先生,我乃西夏梁家之后,當年城破國主降敵,家父感覺到危險,在蒙古屠城令發布之前,強逼著在下離開,希望可以保住梁氏一脈,因此得以脫逃。”

  陳锃慫然一驚,起身拱手道:“不知梁兄弟出身名門,陳某失敬了!”

  梁申回了個禮,搖著頭說:“在下如今落魄子一個,居無所依,名門之說只會讓在下愧對先人。”

  “只是,夏國梁氏身份敏感,還請陳先生代為隱私。”

  “這個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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