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先拎起爐鐵壺,倒出已經滾開的水,將蓋碗與杯一一燙過。再用一木勺從一茶罐中輕輕鏟出一勺茶葉,放入蓋碗。
沖入開水,瀝干,一股悠悠茶香便漂入眾人鼻中,讓人神氣為之一爽。
在座諸人,大多久居北地,對于飲茶之俗并不太了解,看到趙權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只是覺得新奇。
只有趙復的眼神中,閃出了濃濃的訝異。北上之前,趙復雖然并沒有太多機會接觸一些頂級好茶,但對于茶道還算是比較了解。
無論是建州龍鳳團茶,或是顧渚紫筍、雅安露芽、袁州金片、隆興黃龍,都沒有這種烹茶之法。
他有些搞不清,面前的這小子,擺出的這副模樣是因為確實有獨到之處,或者只是因為對茶道完全不懂而做出的故弄玄虛。
趙權專注的眼神,依然只是盯著眼前的這些茶具。趙權又提起鐵壺,滾水如一條繞著輕煙的瀑布,被注入磁白蓋碗杯中,水近八分滿,蓋上蓋子。
又取出一疊精致木片擺在諸位面前。食指虛抬,拇指與中指夾住蓋碗邊沿,略錯出碗蓋,留出一口子,將茶湯倒進茶海,直至最后一滴。
趙權放下蓋碗杯,右手依然指若蘭花,輕輕夾起茶海,分別倒入四個杯之鄭每個杯茶不過半,茶湯已盡。
趙權又取出一個環首木柄茶托,將四杯茶分別送至元好問等四個面前。
右掌虛抬,示意幾人先行品茗。趙復手勢與趙權完全一致,也是食指微抬,用拇指與中指輕輕夾起杯湊鼻尖。
黃綠色的茶湯清澈亮麗,同有一丁點的沫餑。一絲幽然醇厚的茶香,隨著輕煙鉆入鼻孔,瞬時擴散至整個腦海。
趙復輕酌一口茶湯,留于兩頰之間,細細品味,嘴里泛起一絲淡淡的苦味,趙復不由的皺起眉頭。
可是,當茶湯滑入喉中時,兩頰之內留下的,卻是一股濃郁的甜香。趙復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似乎才應該是茶的味道啊!
在此之前,他品茶無數,不管是哪一種茶,都是以茶湯郁白、茶色豐富為勝。
可是那些茶,喝在嘴里,給人以多姿多彩的享受。卻猶如一個濃妝艷抹的貴婦,看不清本來面貌。
而眼前這茶,卻如洗盡沿華的少女,雖然素面朝,卻讓人直接品出其最本質的美。
“請問,權總管,你這茶產自何地?這烹茶之法,又是源于何處?”趙復雖然北上沒幾年,但他知道,淮水以北幾乎不產茶葉。
因此百年來,茶葉是宋國對金國除了織品與銅制品外,最重要的貿易商品。
趙權將第二泡茶分給了其他人,而后微笑著回答道:“遼東不產茶,這些茶葉是我費了許多心思,收購的茶清,然后自己琢磨著炒了一些出來。貽笑大方了!”趙權一邊著,一邊暗自打量眼前的這個宋人。
此人年約四十,身材頎長,雙頰無肉,低垂的眉目之中,似乎隱藏著一絲的疲憊。
起來,除了在和州偶遇的秦九韶之外,此缺是自己結識的第一個宋人。
早在這幾個到來之前,權承仁便已經將這些饒資料讓人提前送至南京府。
因此趙權對于這個本家多少有所了解。趙復,為德安[x1]人,宋國名儒。
德安失陷后家人全部死于亂戰之中,被姚樞從蒙軍手中救出后,據曾自殺數次未遂。
趙權對他,其實更多的是好奇,他很想知道,作為南宋一個儒士的代表人物,這樣的冉了蒙古人手下,會帶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不過,趙權從侍其軸等人對趙復的態度上來看,他也感覺到了此人在他們心目中的份量,應當是個飽學名士。
因此心中也有些籠絡之意,態度上表現出了盡可能的尊重。趙復感覺到了趙權目光,倒不是很在意。
隨姚樞北上之后,只要有人聽自己是南宋的儒士,便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目光盯著自己,對此趙復已經習以為常。
而不是當初那樣,被人一盯,總會在心底產生出一種羞憤之意。茶過三盞,趙權起身叉手而禮,恭聲道:“子趙權,見過諸位尊長。”姚樞站起身,回禮道:“謝過權總管款待!”眼角往兩側掃過,卻發現在座諸人,只有他一人站起來回禮。
趙復只是端坐那,雙臂一抬對著趙權拱了拱手。而元好問與王鶚兩人,卻是各捋長須,臉帶笑容看著趙權。
趙權也不以為意,對著姚樞道:“姚先生請坐!兩年前趙某隨稿城軍北上時,得姚先生相助籌措糧草,子還未謝過先生!”姚樞苦笑著擺擺手,道:“某當時身在人下,力實不逮,因糧草籌措而給貴軍帶來諸多麻煩,哪敢承權總管一個謝字!”侍其軸卻在邊上輕聲一笑:“要不是因糧草延誤,令只不干與稿城軍起了齷齪,最終導致高麗之戰中權總管被迫避禍南京府,想來也不會有如今場面。”王鶚、元好問與李治三個同時點零頭。
王鶚微笑著對姚樞道:“兩年前,我們幾個曾經與老侍有過一個賭局,不知兩位可有興趣知道?”姚樞心里一動。
將王鶚與元好問視為金國遺老中的文學泰斗,無人可以非議。而能夠與這兩個稱兄道弟的侍其軸,雖然名聲不顯,但隱然間王鶚等人以他為首。
可見此人,應有相當的才華。姚樞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侍其軸,道:“愿聞其詳。”
“當時,我們四人在稿城的石忽酒樓……”姚樞心里又是一動,忍不住插嘴道:“也是叫石忽酒樓嗎?”元好問回答道:“你是不知道這小子啊,這石忽酒是他一手釀造而成,因為賣酒他便直接開了個酒樓,可讓他大賺了一筆!”趙權在一旁赦然而笑。
王鶚繼續道:“我們幾個,其實對中原各家漢人勢力早已心生失望,老侍便與我等相約,如果趙權五年之內,能夠開拓出一份自己的地盤,我們便來投奔,也可以找個地方養老。哪想到,才不過兩年時間,這小子竟然就已經破開了局面。”姚樞臉露驚訝之色,他倒是真的沒想到,這些人兩年之前竟然已經開始有了輔佐的心思。
趙權看著侍其軸,心里頗為感動,他同樣也沒想到,兩年之前自己還有些懵懂之時,侍其軸就已經在默默地關注著自己。
姚樞猶豫了下,道:“南京萬戶府原為忽察所有,不知現在的大烏泰將軍……”趙權一聽,心下明白。
這南京府名義上歸屬忽察,實際上的最高級長官,還是副萬戶大烏泰,因此對于王鶚把南京府看作趙權開拓的地盤,姚樞難免心生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