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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南京府之戰(6)

  趙權點了點頭,眼睛繼續盯著沙漏。

  每一粒細沙的下泄,都代表著一點點時間的過去。十分鐘,會泄掉多少粒沙子?

  趙權只能強迫著自己,把心思都放在數沙粒之上。

  山林之中,突然響起一聲沉悶的吼叫,猶如剛剛舒醒的山神,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隨后,整座山似乎都被驚動,發出一串串的轟鳴。

  “來了!”李勇誠有些興奮地低聲喊道。

  趙權長長地吐了口氣。

  在河灘上,正在將砂土打包的蒙古士兵齊齊愣住,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一個個驚恐萬狀地抬著頭四處查看。

  帖木迭兒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漫至小腿的河水,一臉茫然。

  “水——水——”

  河對岸,留守在那的一百個蒙古騎兵,突然對著帖木迭兒手舞足蹈地狂呼亂叫。

  順著他們慌亂的手指頭,帖木迭兒往合蘭河上游看去,

  陽光之中,一道刺眼的白幕墻,很突兀地出現在了帖木迭兒視線的前方。

  那幕墻勢愈奔馬,剛拐出山坳時似乎才一人多高,轉眼間已過數丈。如一尊狠辣的白袍之神,帶著嘲笑的眼神,看著河灘上這些可憐的生靈。

  “啊——”

  “水——洪水——”

  “快跑!”

  數千個蒙古人,有些向對岸跑去,有些向下游狂奔,還有一些沖到土樓前,抱著光滑的樓壁,無助地向上聳動。

  所有的慘叫聲、痛哭聲、哀嚎聲,在巨浪的聲勢之前,全部化為虛無。

  帖木迭兒仰天長叫,卻根本聽不到自己到底在喊些什么。

  狂亂的巨浪撕扯著所經過的一切東西,沖到火羅村前的河灘時,身子略微矮了矮,但仍以超過帖木迭兒兩倍多的高度,橫掃而去。

  那一瞬間,帖木迭兒想到的,卻是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過的父親……

  洪水狂嘯而來,又怒吼而去,河灘上,只留下一些怪異嶙峋的碎石。

  當趙權睜開眼時,才發現兩只手與李毅中、李勇誠彼此緊緊握著,濕漉漉的掌心之中,不知道是誰的汗水。

  三個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懼。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八年前那一場差點讓幾人葬送性命的淮水洪災。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

  趙權不住地提醒著自己。

  然而,一戰之中,數千個性命就此灰飛煙散,還是讓趙權臉色蒼白,甚至隱隱又有想要嘔吐的感覺。

  也許,再習慣幾次就好!

  土樓的大門被推開了,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響。隨后沖出的東真軍,奔到河灘之上,開始瘋狂的吼叫:

  “勝啦!”

  “萬勝——”

  是啊,不管怎么樣,這都是一場完美的勝利。

  到現在為止,東真軍未死一卒,卻幾乎全殲了近萬的蒙軍。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些運氣不錯的人,還在掙扎地活著。

  比如帖木迭兒。

  當他舒醒過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無比蔚藍的天空。帖木迭兒平生第一次覺得,原來天空竟然會是如此的美麗!

  咆哮的合蘭河,似乎已經遠去。身下流淌的水,正溫柔地舔舐著自己破爛的身軀。

  帖木迭兒把身子扭了扭,還好,四肢完整,只是似乎被拴著動彈不了。

  “醒啦?”邊上傳來一聲輕笑,帖木迭兒隨即被扯著扔在了木筏之上。眼前是一個光著上身的黑瘦少年,似乎就是這兩天一直在河中木筏上調笑他們的東真兵。

  帖木迭兒張口想說話,嘴里卻涌出一堆和著泥沙的河水。他忍不住開始咳嗽,泥水瞬間從口鼻處噴涌而出。

  那少年把帖木迭兒翻了個身,讓他趴在木筏之上,吐了半天,才終于緩過勁來。

  這時,帖木迭兒才看到,合蘭河上,那些大木筏依然飄在水面之上,只是每個木筏邊上,都拴著幾個或十幾個如落水狗般的蒙古兵。不知死活。

  “干嘛要救我?”帖木迭兒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

  “我是東真水軍百夫長王鎧!”那少年得決洋洋地拍著胸脯上的骨頭。

  “水軍?”帖木迭兒還真不知道,東真軍啥時候搞了支水軍出來。

  “我家總管讓人給你傳了數次話,想與你見面細談,但你這人,不太好請啊!只好把你從水里撈里來,然后帶你去見下權總管。”

  帖木迭兒心下黯然。他當然知道戰前趙權要找他聊什么,但自己心存僥幸,覺得此戰即使沒有十足把握,也當有九成九可以獲勝。卻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敗得如此凄慘。

  帖木迭兒并不是一個蠢蛋,否則他可能會生活得更加愉快與舒服。只是,他也不夠聰明,要不然不會如此處處碰鼻。

  一個人出生的身份就會決定一個人的地位,這是長生天賦予每個人不同的命運。對此,帖木迭兒談不上怨恨。

  他對父親沒有任何感情,但也從來沒有怨恨過拋棄母親、漠視自己的父親。對于祖父更是從來不敢心生反抗,只是盡可能在他的允許之下,為自己爭取稍微多一點點的利益。

  對于弟弟塔察兒,帖木迭從心底不喜歡,卻更多的只是羨慕。

  如今,死過一次的自己,也許可以開始讓自己做一些別的選擇。

  兩次從東真軍手中死里逃生,讓帖木迭兒多少意識到了自己的價值。而面對這個喜歡跟人談判的權總管,帖木迭兒覺得,自己可能可以談一個比較好的價格。

  或許說,賣個更好的價錢?

  只是,當他看著擺在面前的“開元府萬戶總管”委任書時,帖木迭兒便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他想不出來,還有什么價錢可以超過這個萬戶府的萬戶。

  自從父親只不干“失蹤”之后,開元府的萬戶總管一職便一直空著。祖父曾經將塔察兒的名字報到汗庭,但因為其年齡太小,而未獲批準。

  帖木迭兒當然對這個位置流了無數多的口水,但從來就沒敢開口跟祖父提過這個事。如今卻沒想到,這個萬戶總管的職位,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擺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相對趙權,帖木迭兒更加明白“萬戶總管”的意義。

  在發動攻金之戰前夕,成吉思汗第一次分封諸王,斡赤斤只不過得到了五千民戶,加上其母訶額侖的三千戶,斡赤斤最終掌控的連萬戶都不到。

  而自窩闊臺汗登位后,貴由承襲了其在葉密立的封地,也只有五千民戶。

  實際上,在成吉思汗去世時,整個蒙古國的戶數也不過十來萬。對于蒙古國來說,民戶一向是最為稀缺的資源。

  直到金國滅亡之后,受蒙古國管制的民戶才開始大量增加。十年前,窩闊臺汗令人括中州戶口,除河南外得戶七十三萬余。

  于是,中原受封的漢萬戶才從三個增加到了七個。但是直到現在,整個東北區域,也只有南京與開元兩個萬戶府。

  可見此時的萬戶在蒙古國有多么珍貴,而且還是既可管軍又可管民的總管萬戶!

  帖木迭兒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盯著趙權說道:“我不會接受南京府的任何命令!”

  趙權呵呵一笑,說道:“我不會讓你這么沒面子的。而且,你也清楚,這并不是南京府發出的任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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