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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七章 元國

  賈似道沉吟良久,說道:“本相,絕不會支持另立太子。你可以跟他們談,讓葉夢鼎不要過于囂張。”

  廖瑩中的眼神,掠過一絲失望,但神色之間,也明顯地放松了許多。

  “屬下倒是與葉尚書門客閑聊時,他們透露過一些口風。只要賈相不插手太子之事,他們會做出一些讓步。”

  “什么樣的讓步?”

  “有限度的支持賈相即將推出的公田法。”

  有限度?

  賈似道皺了皺眉頭。

  “他們,可以支持在一府或一州之,先試行數年,以觀成效。”

  公田法勢在必行,葉夢鼎大概也覺得硬扛不是一個好辦法,因此有所松口。在一府一州試行,看似穩妥,卻必然使公田法的推行陷入永無止境的扯皮狀態。

  而且,一府一州之地,又能收得了多少公田?

  “一府不夠,最少得一路!”

  “賈相,欲速則不達啊……”

  賈似道搖了搖頭,“咱們,真的沒有太多時間了。”

  “那賈相覺得,哪一路為好?”

  “浙西吧——”

  熙寧年間,朝廷分兩浙路為東西路。兩浙西路轄臨安、平江、鎮江、安吉、常州、建德、嘉興七府與江陰一軍。

  兩浙西路雖然不是宋國物產最為豐腴所在,卻是土地兼并最為嚴重的一個區域。包括榮王,以及賈家最主要的地產,大多集中于此。

  廖瑩中憋了一眼賈似道,相爺這是要先啃硬骨頭嗎?

  賈似道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堅定地點了點頭,“賈家,會先拿出一萬畝地,以作官田。”

  廖瑩中齜了齜牙,一萬畝啊,大手筆!如此,倒是可以堵住他人之嘴了。免得反對者以貪利為由攻訐相爺。

  “那,如何回買公田?”

  賈似道站起身,背著踱步,緩緩說道:“首先,得成立官田所,日后凡涉及官田的事務,都歸此衙門處理。”

  廖瑩中提筆開始記錄。

  “以租額高低確定回買公田的價格,租額一石以上,每畝暫定二百貫;九斗一百八十貫。以此下推。”

  這個價格不算低,而且還比市場行情略高一些。但是哪怕回買公田只有十萬畝,也得耗錢二千萬貫。國庫,還有錢嗎?

  廖瑩中疑惑地看著賈似道。

  “別看我!錢,確實沒了。

  可以給銀半成,官告五成,度牒二成,其他的就用會子吧。”

  廖瑩中暗自咂舌。

  宋國的貨幣體系,比任何一個朝代都要復雜。市場上真正為大眾接受的,只有銅錢,但是最缺的貨幣也是銅錢。

  除此之外,會子是最易貶值的一種貨幣。銀子,只能用于大宗采買。

  度牒是出家人的憑證,以此可以免除捐稅,甚至躲避刑責。因此自宋立國以來,度牒都是可以交易的一種憑證。如今一道度牒的交易價格,已過千貫。

  官告包括官府發放的交引與公據,這些鈔券的價格或高或低,就不太好估算了。

  如此,倒是免了國庫空虛無法以現錢回購公田的尷尬。但是,勢必埋下了諸多隱患。尤其是以會子支付,就必須繼續加大會子的發行,直接的后果就是加速市面上會子的貶值。

  只是,想盡快的推動公田法的實施,減緩財政的壓力,大概只能采取這種辦法了。

  宋國,如一艘外表豪奢,內部卻又千瘡百孔的巨大花船,在賈似道的推動之下,在淺灘中艱難轉身,試圖挪向遠處的海灣。

  在賈似道眼中,成功的彼岸并不太遙遠,但是阻礙他前行的,卻不僅僅是巨浪,而是腳下無處不在的泥淖、不遠處張牙以待的巨鯊,以及在空中盤旋觀望、隨時準備俯沖而下的惡梟。

  改革,是艱難的。

  尤其是對于宋國這樣一個奉行“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國度。誰敢覬覦士大夫的利益,等若與整個國家為敵。

  一如當時的范仲淹與王安石。

  甚至下場更慘!

  而同樣在改變自己朝政的忽必烈,卻如一柄出鞘的長劍,劍鋒所過之處,擋者披靡。

  忽必烈憑借的,是賈似道無可比擬的優勢,他雖然只是蒙古國名義上的大汗,卻是中原事實上的主人。中原之地,他足以傲視群雄,當漢人儒士與勢力最強的漢軍拜服在其身前之后,其他人便只能諾諾而從。

  這是忽必烈的優勢,也是任何一個新興王朝的優勢。

  正如新興的大權國。

  只是,三者之中,大權國底子還是太薄了。加上一向謹慎的趙權,始終不敢把步子放得太快。

  在他看來,穩定,才是一切發展的基礎。

  內部一旦失控,比外敵帶來的損害更加可怕。

  暗流涌動的冬天轉眼即逝。

  華夏十四年,公元1259年,忽必烈中統三年、宋景定三年。

  春三月。

  忽必烈發布建國詔書,向天下宣告建立大元國。

  “……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既成于大業,宜早定于鴻名……可建國號曰大元,蓋取‘乾元’之義。”

  蒙古國從成吉思汗到窩闊臺、貴由直至蒙哥,都未曾使用過年號。忽必烈甫一稱汗,便仿漢制,從儒家、中,選定“中統”一詞作為自己的年號。

  所謂中統,就是“中華開統”,忽必烈以此自視為華夏中央王朝的正統。

  “元也者,大也。”大不足以盡之而謂之元者,大之至也。

  “大元”不僅寓指自成吉思汗到忽必烈的歷古所無之“大業”,還源于儒家“至公”之論,以此試圖將大元朝廁身于夏、商、周、秦、漢、隋、唐的大一統王朝序列。

  忽必烈之雄心,令天下震驚。

  最興奮的,自然是依然留在忽必烈身邊的文武官員。

  大元國的建立,不僅意味著這些人,已經成為了“從龍”之臣。而且無論是國號還是年號,都讓這些人相信,自己的國主,開始拋棄蒙古國的傳承,不再在意于蒙古國大兀魯思的汗王尊號,而是一心一意尊崇儒家,把自己以及這個王朝,視為最正統的漢家王朝。

  如此,足以讓這些北地漢人,為之奉上自己的熱血與生命!

  趙權建立大權國,從籌備到規劃再到實施,前后經歷了五六年時間。

  可是忽必烈的大元國,似乎一夜之間,便已建成。

  隨著建國詔書的發布,忽必烈改開平城為“上都”。即使燕京還剛開始重建,忽必烈依然將其改名為“大都”,并正式遷都至此。

  國都的改變,從某個方面來說,忽必烈已經放棄了對漠北的企圖,放棄了對和林的爭奪。

  許衡、竇默主持訂立“大朝儀”,開始頒布實施。

  正式設立中書省,以史天澤為右丞相,蒙古人忽魯不花為左丞相;王文統、廉希憲及畏兀兒人賽典赤為平章政事。自此,以右為尊。

  冊立皇子真金為太子,并封燕王,同時領中書省事。

  在王文統近一年的努力之下,中統鈔的發行開始布入正軌。

  不得不說,此人還是有一定的能力,有石忽銀行的經驗在前,王文統對于中統鈔的運作,便顯得輕松自如。

  中統鈔面值包括壹拾文、貳拾文、叁拾文、伍拾文、壹百文、貳百文、叁百文、伍百文、壹貫、貳貫十種。不限年月,通行流轉;可用于繳納各種賦稅。

  在忽必烈的強力支持之下,一年的時間,王文統便采取各種手段,徹底清理了中原各路舊有錢鈔,包括石忽飛錢。中統鈔,也成為了元朝唯一的法定紙鈔。

  然而,由于其印刷質量與華夏紙幣相差甚遠,更比不上華夏銀幣與金幣的精美,因此依然有些地方,包括燕京、河北、山東一帶,依然有商人在私下里繼續使用著華夏貨幣。

  早在大權國推行華夏貨幣之時,大權國政府便為其作了背書: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何人,只要愿意兌換華夏紙幣,華夏銀行必將全額滿足要求。不會溢價兌換,但也絕不會給持幣者帶來折價的損失。

  與石忽飛錢與華夏貨幣不同的是,中統鈔實行以銀為本。允許百姓持鈔倒換白銀,也可用于繳納各種賦稅。

  第一期五千萬貫發行使用至今,一切順利,整個中原的物價不僅沒受到影響,反而趨于穩定。鈔一貫可買絹一匹,六七百文可買米一石。

  沒有人質疑,王文統手中,到底有沒有與之相對應的銀本。

  五千萬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想來已經掌控整個中原的忽必烈,應該不至于連這點銀子都沒有。

  為了應付新都的建設,為了讓大元國能展示出其磅礴的實力,為了如期發放各級文武官員的薪俸,也為了即將開始的對外征戰,在忽必烈的授意之下,王文統咬著牙,又向市場推出了五千萬貫的中統鈔。

  錢、米、絹、布,各種原材料,應聲而漲……

  但是,似乎沒人有空去關心這種小事。

  元國令人震驚的消息,一個個地接踵而至。

  四月初,史天澤簽署中書省令,開始在中原諸地推行軍民管理分權制度。

  大公無私的史天澤,先拿自家子侄開刀,史家上下,有十七個被解除領兵之權,收回虎符,轉為各地民政官員。其次是保州的張氏,包括張柔八子張弘略、九子張弘范,都失去軍職。

  東平嚴忠嗣則被罷去萬戶總管職務。

  同時,忽必烈發布敕令,將中原各地所有的私屬戶改隸民籍。自此,從金末以后出現在中原的“漢世侯”,無論是在名義上還是在實際擁有的權力上,徹底走向了消亡。

  如今中原,只有文官武將,再無公侯萬戶。

  這些詔令,傳至中原各地,也一樣地傳至了益都。

  不過對于李璮來說,這些敕令對他的影響不是很大。益都原本是斡赤斤家族的食邑之地,本就沒有萬戶設置。加上自從李璮聽取王文統建議,娶了塔察兒妹子為妻后,益都的地位便顯得與其他地方迥然而異。

  名義上,李璮是一軍之帥。民政管理上,他僅僅只是代行之職。

  正當李璮施施然地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時候,又有兩份敕令傳至益都。

  其一是任李璮為江淮大都督,即刻起移駐臨沂。

  兩淮大都督,這職位比益都大元帥可高了一大級。但是兩淮之地,從來都是在宋國的管控區域之內。李璮想要讓這大都督名至實歸,首先得攻占宋國的淮南西路與淮南東路。

  臨沂,也是山東南部最靠近淮水一線的駐軍之處。其意不言而喻:開始整兵,即刻開始準備從山東南部發起對宋之戰。

  別說蒙宋之戰剛剛結束,忽必烈還在整合中原各地的軍政結構,無論是四川還是河南,忽必烈都不可能給山東任何的支持。哪怕真的對宋全面開戰,李璮也不可能真正的把主力部隊投入這種無謂的戰事之中。

  這倒也罷了。

  另一封敕令,是設立益都行中書省機構,并任謝仲溫為行中書省左丞,即刻上任。

  釜底抽薪、雀占鳳巢?

  對于忽必烈,李璮始終保持著相當的警惕。這些年,一直在修城儲糧、蓄養強兵。尤其是在元國宣布建立之后,他知道忽必烈勢必會染指益都。但是,李璮沒有料到的是,忽必烈竟然這么快地就出手了。

  而且讓李璮迷惑的是,王文統竟然沒有給自己任何的警示。

  擺在李璮面前的路,只有兩條。

  一是讓出益都,移駐臨沂備戰。自此成為元國忠實的臣子,若是奪得宋國的兩淮之地,不失一個封疆大吏。

  另一個,便是反了!

  這種選擇,對于李璮來說,并不困難。

  在他看來,讓益都兵去攻打宋國,忽必烈不僅不會有任何的支持,反而可能趁機控制糧草供應以將自己逼入絕境。最終的結果,很可能就是在對宋前線,與宋作戰時降了宋國。

  但是,如今忽必烈尚未平定漠北,漠南還處于整合的混亂之中。此時出兵與忽必烈開戰,他必將會得到其他受壓迫的北地漢軍支持,必將得到宋國緩緩不斷的物資甚至是兵力的援助,而且若是說服大權國出兵,南北夾擊之下,拿下燕京,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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