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耐心地等著侍其軸理清自己的思路。
“這應該是哪個漢臣給她出的主意。可是為什么卻會留下一個如此明顯的漏洞?”侍其軸喃喃自語。
漢臣?會是姚樞嗎?
想起這個最早來到南京府的漢儒,趙權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好不容易把他捧到中書省相公的位置,但是他根本發揮不出趙權所希望的作用。沒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貴由的賞識,也就無法真正獲得一個中書相公的權力。
這是一筆相當失敗的投資。
不過,讓趙權難受的,并非是姚樞無法在和林給南京府提供應援。而是哪怕姚樞在和林呆著再憋屈,他竟然始終不肯回到南京府。
貴由一死,難道說他會立刻成為海迷失所信任的中書省大臣嗎?
“不是姚樞!”侍其軸似乎已經讀出趙權心中的擔憂,斷然說道。
“為啥?”
“姚樞此人,雖然能力有限,但便并非毫無底線之人。他受南京府之恩,才得以上位,即使不順,還不至于做出恩將仇報之事。
而且,他也想不出如此毒計!”
侍其軸似乎終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轉過頭,對著趙權開始侃侃而言:
“詔令之一,是讓南京府從高麗撤軍。高麗在和林一直有派駐使者,但是高麗與和林之間的交通,早已被南京府切斷。能說服海迷失發布此詔令的人,顯然并不是依然龜縮于江華島上的高麗王公。
高麗使者王佺,雖然長居和林,但我相信他絕無可能具備直接說服海迷失的實力。那么便只剩下一個可能,就是他也被人當作刀使了。當然,也有可能是雙方合作的結果。
詔令之二,其意之毒自不用細說,明顯是在挑撥南京府內部的關系,以期將南京府一分為二,并埋下無窮后患。
如今和林中書省內,掌中書令的是畏兀兒人鎮海,他幾乎不管中原漢事。另外一人,則是楊惟中,聽說他與忽必烈一向交好,如今看來,正是此人在為忽必烈謀劃,說服海迷失發布這兩份詔令,以使南京府內外交困。
看來,權總管對于忽必烈的擔憂,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趙權倒是沒想到,這兩份讓自己有些頭疼的詔書,卻起到了一個意外的效果。
總算讓這位老侍進一步明白了,忽必烈真的將會成為南京府的一個重大威脅!
“計將安出?”
侍其軸右手輕擊左掌,隨之臉上深沉一笑,說道:“此事要想解決,倒也簡單。
讓大烏泰將軍,上書直接回復和林,不奉詔!”
趙權眉頭一皺,這是要讓大烏泰來背這個黑鍋?
趙權倒是相信大烏泰肯定不會反對這個做法,但是這種事不去麻煩大烏泰就算了,再讓他背鍋就有點過了。
“當然,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這樣的話,咱們可以采取溫和一些的手段來化解。
大將軍可以接受開元府萬戶總管的詔令,當然也沒必要去上任了,咱們就保持現狀即可。至于你,可以讓大將軍代為回復,說找不著你,因此你也無法接收詔令。”
找不著我?
呃,好像是個辦法。
“高麗的問題,一是拖,二是借。”
拖倒是好理解,借又是什么?
“既然有人以高麗國名義,要求咱們撤出高麗。咱們完全可以找一個能代表高麗國的人,邀請咱們的軍隊,借勢入駐高麗。”
此計倒也確實可行,如此南京府在北高麗的軍政行動,就讓和林無話可說了。
只是,上哪去找一個不僅有一定的身份與地位,還可以這么傻的高麗人?
“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啊!”侍其軸又露出迷一般的微笑。
“哪個?”
“代表高麗國王,隨和林信使一同前來南京府,已經被你晾了許多天的高麗使者,王佺!”
提起王佺,趙權不由地想起數年之前,那場在高麗的戰爭。
那場至今為止,趙權所經歷過的最艱難一戰。
六年之前的宣州之戰!
在宣州城下,隨只不干東征高麗的漢軍被基本打光之后,蒙古軍營被襲,只不干也受到重創。
在郭侃的指使之下,趙權被迫領著借來的一百東真兵,在死傷過半之后,才終于攻占宣州城門。最終取得宣州。
然而,也是此戰過后,獲勝的趙權不僅沒得到嘉獎,卻被郭侃從稿城軍中革除。
當時,駐守宣州的是高麗太守是金承先,而負責與蒙古人出面談判的就是高麗新安王王佺。
宣州城破之后,太守金承先潰逃而去,只身前往蒙古大營試圖和談的王佺被只不干扔去了和林。
自那之后,王佺數次奔波,終于說服了執政的崔氏恢復向蒙古歲貢。但是王室依然縮在江華島,并未內遷。
窩闊臺一死,蒙古國內部自顧不暇,貴由汗上位之后,高麗國又停止了歲貢。理由是陸路交通被南京府所阻。
對于這個慘破的高麗國,蒙古國上下心里其實也是相當的矛盾。
打,得耗費無數的人力物力。關鍵是即使打下了,也沒多少油水可撈。一整個高麗半島的收獲所得,還不如宋國一個州府。
對于把戰爭當作生意來看待的蒙古人,已經基本失去了對高麗的攻伐興趣。
所剩下的,無非是一個面子問題。只要高麗王室認慫,蒙古國可能也就此揭過。
但是高麗王室顯然是愿意認慫的,偏偏掌權的崔氏不肯。
尤其是在江華島上縮得習慣了,崔氏堅決不肯回遷陸地。他們太清楚,憑著蒙古國的實力,一旦朝廷遷回陸地,無法依靠海島避險,就意味著將自己擺在案板之上,到時就只能是刀俎之下的魚肉。
更何況,崔氏還必須在全高麗人民面前,保持住他們一向的抗蒙形象,只有如此,才能得獲得繼續控制朝政的支持與底氣。
“汝為誰來?”一臉邋遢胡子的侍其軸,睥睨著瘦骨嶙峋的身軀之上、架上一襲儒衫的王佺,猶如一個流氓正在欺負一個孤苦的讀書人。
王佺束衣整冠,向天叉手而禮,肅然說道:“吾代表高麗王而來。”
“呵呵,高麗王,貴姓?”
“敝上王姓,傳承至今三百二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