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朝廷雖然已經下詔全宋國勤王,可是響應者了了。
大權國軍隊掃清了山東南部的元軍后,李庭芝得以抽兵南下,卻被堵在了揚州而不能過江。
湖南提刑李芾募集勤王之兵,卻被已從廣西突破北上的兀良哈臺兵牽制而被迫堅守潭州。
最終,領兵前往臨安勤王的軍隊只有兩支。一支是江西提刑文天祥捐出家資后,所招募的萬余人義軍;另一支則是張世杰的部隊。
然而,這兩支加起來不到三萬的部隊,相對于數十萬元軍,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了。
宋國的形勢,已如脫韁的野馬,被驅趕著直奔懸崖而去。
趙權突然覺著一陣的煩躁,“賈似道現在哪?”
伍及躬身回答道:“賈相待罪于揚州。小人勸過多次,他不肯只身離開,說如此一走,與叛國何異?”
趙權微微一怔,自己的確有些自做多情了。
原以為,跟賈似道見了數次面,雙方之間私交不錯。為了以防萬一,給他備了條后路。但是賈似道若真的搭上黃海海軍船只一走了之,這一世英名,將徹底付諸東流。
也是,在趙權的印象中,賈似道根本就沒有英名之說。不過此時的他,大概覺得自己還能挽救一下吧。
伍及語音有些低沉,“賈相慕僚翁應龍已被誅殺;廖瑩中、王庭等人自盡而死;其故交潘文卿、季可、陳堅、徐卿孫等人皆被彈劾下獄。
最無恥者,莫過方回!當年賈相大勝回到臨安時,此人為了求官,連獻十首詩詞于賈相,但賈相未予理睬。結果,這廝如今又上了‘十可斬之疏’,請宋廷斬殺賈相。
朝中諸臣,請誅賈相者無數。不僅有新任權兵部尚書高斯得,也有深受賈相提攜之恩的陳宜中!
這些人,倒是精通避坑落井之術!”
伍及咬牙切齒地說著。
陳宜中出身寒門,在太學時曾與同學黃鏞等六人聯名上書攻擊丁大全,被取消太學生資格而發配地方,因而譽為“六君子”。賈似道為相之后,為其爭取到免省試而赴考的資格。
陳宜中在高中進士之后,得到賈似道的關照而仕途大順、青云直上,被視為賈似道之后的下一任首輔人選。
但是賈似道一出事,最先要求誅殺賈似道的,卻偏偏是陳宜中。
不過,也許不能怪陳宜中。他要不擺出這個鮮明的態度,也得不到右相之職。
而且,宋國敗于元軍,總得有一個人出來承擔責任。這個人自然不可能是已經去世的宋度宗,必須只能是賈似道!
就連曾被賈似道視若心腹的文天祥,都在勤王臨安的路上,發出感嘆:“鄂渚之戰何勇也,魯港之遁何衰也!人心已去,國事瓦解。當是時,須豪杰拔起。首禍之權奸無求禍之理,哀哉!”
世上之人,本就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更何況在此大廈將傾人心惶惶之時。
對于伍及隱藏于心的滿腔憤怒,趙權自然可以理解。
若說對賈氏父子最了解的人,便是伍及了。
在伍及看來,從賈似道父親賈赦堅守淮東抵抗金兵,到賈似道曾經在鄂州大敗忽必烈,并取得宋蒙大戰之勝。說他們父子對宋國“忠心耿耿”,絲毫也不為過。
但是,自賈似道登上相位之后,先以“打算法”清除了一大批軍中貪財之人;又以“公田法”見罪于朝堂諸公,還得罪了權勢滔天的榮王趙與芮。
最重要的是,在他執掌朝政期間,始終不遺余力地壓制理學,摒除理學對朝堂的滲透與影響。這已經動搖到了理學的道統根基!
世上之事,本就以成敗論英雄。外戰外行、內戰內行的宋國人,此后只會繼續將賈似道踩入爛泥之中,而不得翻身。
賈似道倒也罷了,只要他愿意,出手救他一命是沒有任何問題。但是這廝給自己挖的一個大坑,委實讓趙權頭疼不已。
本來大權國針對宋元制定的總體策略,還是以旁觀為主。若不是考慮到盡可能多拯救一些百姓,此時的大權國軍隊,應當很滋潤地在北地各處有條不紊地征招兵士、訓練新兵、整合各支野戰軍。待到宋元戰局基本結束之后,再揮師南下,便可用最小的代價謀得最大的利益。
但是,如今卻無法讓自己超然于事外了。
立自己的兒子、大權國未來的國君,為宋國儲君?這是什么操作啊!
以此逼著自己、逼著大權國,去拯救這破宋國嗎?
救助宋國的百姓,那是大義之下,必須要做的事情。可是救那些骨頭早已酥軟的文臣武將,憑什么?
還有一堆的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妃?
這是給自己的兒子找一窩爺爺奶奶來伺候啊!
可是,趙權卻又不得不承認。賈似道一招,太狠了,簡直是切中自己的命門,誘惑性實在是太大了!
這意味著,只要趙權愿意支持自己的兒子繼承宋國皇位,就可以輕松地獲得宋國的大義。
可以名正言順地接收整個宋國的一切,包括整個江淮以南的土地、近千萬的百姓,以及那些依然在為了宋國而與元軍相抗爭的義勇之士。
在此之前,哪怕宋國在趙權心里,哪怕他對宋國有無數的牽掛,也絕不會為了援救宋國而不顧一切犧牲大權國軍隊。
就像兩個小孩子在搶奪一個別人的玩具,搶得到自然最好,搶不到也無所謂,而且這玩具即使是被搶壞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回頭一看,發現那玩具竟然是自己的,那還得了?不僅得搶回來,還得保證玩具絕對的完好無損!
這個坑,賈似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挖下的?趙權不由地陷入沉思。
子矜,會是其中一環嗎?
趙權暗自搖了搖頭。
這些年,子矜一直在東北呆著,連大權國的政事都極少過問。雖然知道宋國陷入戰亂,也從未纏著趙權乞求他發兵救助宋國。
趙權細細地回想自己去賈似道相識十余年的過往。
與子矜正式認識時,賈似道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沒有任何阻攔,只是在一旁靜觀。
自己以“權之肖”化名,在名義上入贅趙家,這時賈似道應該已經開始挖了一個小坑了。但是,自己當時根本不在意,也無所謂。
自趙溢出生后,事情似乎就有些不一樣了。
子矜之父趙竑恢復封號,趙權不知道賈似道在其中起了什么樣的作用。但是,子矜得封嘉禾嶼,顯然是賈似道努力爭取而得。
而后,趙溢被封“嗣濟王”時,自己就覺得有些怪異,卻依然沒太放于心上。
沒想到如今,竟然直接讓兒子成了宋國皇位的備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