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依然每天出城襲擾,但效果越來越差。離得遠砍殺不到元軍,離得近一不小心就會被粘住而脫不了身。
但是揚州城外,元軍的游騎完全不是大權國騎兵的對手,被射殺無數。
拿弩箭射殺流民,有些舍不得。對付元軍正規的騎兵,就完全沒必要吝惜了。
承仁進入揚州第八天,第一個元兵終于出現在了揚州城頭。
“棄械不殺——”
數聲大吼響起,這個元兵依然執刀翻墻而過。
“崩——”的一聲響過,元兵額頭上插入一根微微抖動的弩箭。
喊殺聲在城頭,漸次響起,震天動地。
元軍如蟻附城,不斷地翻涌攀上城墻。
權承仁手下,五人一隊,一盾一弩一槍兩支彈弓。上城敵兵,凡有持械者,以弩殺之;持棍棒者,則以彈弓爆射其臉。
姜才的宋兵,負責捆人。
宋兵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守城作戰方式,驚奇之余,倒也盡全力配合。加上在城中征召的勞力,起碼在捆人這個環節上,并沒拖大權軍的后腿。
這一天,殺元軍千余,俘流民兩萬多人。大權軍傷兩百,無一戰死。
次日,殺元軍兩百余,俘流民三萬多。大權軍戰死121人。
姜才臉上,開始露出憨憨的笑意。
權承仁看著城中烏泱泱的俘虜,卻是越加的頭疼。
夜色降臨,被捆著手腳、堆在墻根的俘虜開始躁動不安。
“為什么沒飯吃啊?”
“我們是宋人,為什么要捆著我們?”
“快放開我,我要見你們守將!”
“求求你們了,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我跟你們李庭芝元帥是同鄉,得罪我,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人聲鼎沸。
有人憤怒,有人哀哭,有人眼中則閃著狡黠的目光。
糧食,自己吃都不夠,怎么可能給這些俘虜提供!
放了?這些人要么餓死在城外,要么就會被元軍重新抓來攻城。而且這期中,絕對還有不少是元軍的奸細。
殺了?承仁還真的有些下不去手。
瞥見權承仁滿臉的糾結,姜才“咣啷”一聲拔出佩刀,大步走近俘虜之中,兜頭扯過一個還在叫囂的男子,刀子照著他脖子一抹,血光便迸射而出。
男子嘴里嗬嗬做聲,眼中閃出無法置信的恐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姜才把男子隨手一扔,伸出舌頭舔了舔濺至嘴角的血滴,滿臉猙獰地說道:“我,是揚州守將姜才。記住我的名字,你們可以去告我,去臨安找丞相、找皇帝,告御狀!前提是,你們可以活到能告狀的那一天。”
說著,刀一揮,又一個俘虜被劈倒在地。
其他俘虜臉色齊齊刷白,憤怒的眼光大多轉為無助的恐懼。
這個宋將,殺起宋人來,竟然如此的毫無顧忌!而且顯然,根本就沒打算跟他們講什么道理。
沖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姜才早有求死之心,他自然不會在乎這些自稱宋國百姓,卻助敵攻打揚州城的人,會去哪里告狀。
權承仁心頭略微一松,擺擺手說道:“給他們弄些粥喝吧。”
姜才在邊上補了一句:“粥熬好,把米撈干了給他們喝。”
一個俘虜忍不住輕聲嘀咕道:“那不如直接給我們喝點涼水——”
刀光一閃,說話的人腦袋一縮,直接軟倒在地,哆嗦著求饒道:“軍爺饒命,小人再不敢胡言亂語了!”
這些俘虜暫時是被唬住了,但是隱患依然存在。接下去,俘虜的人越多,揚州城所承受的壓力必將越大,直至整座城池被這些俘虜吞沒。
姜才對此根本不在意,那是因為他覺得,以揚州城原來的一千守軍,竟然拖住了如此數量的元軍與流民,讓他們一時不得南下。哪怕戰死在揚州,他也覺得大賺了。
至于這些俘虜,若不是承仁阻止,他早就會將之坑殺干凈。
三天之后,揚州守軍幾乎山窮水盡。
糧食最多能再支撐十天。
全軍弩箭只余千支,連百余萬的小石子都已經發射殆盡。
大權軍將城上的防線推進到城墻垛口處,守城之戰,開始進入最殘酷的白刃相搏。
到這時候,每一個人都無法顧及攻上城池的,到底是元軍還是漢人流民或是宋國百姓。刀槍棍棒,逢人便掄。
滾木金汁,讓城上城下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城下,流民的哀嚎之聲漸漸地變成了憤怒的謾罵。揚州城中的守軍,在他們的眼里,已經變得比元軍還讓人厭惡。
這些守軍為什么不投降?為什么要殺害自己的同胞?為什么不去死?
元軍將領顯然也看出了守軍弩箭已盡,更多的元兵夾在流民之中開始緣梯而上。
城下,擺出十余架拋石機,呼嘯聲中,砲石劃向城墻,轟然而落。十多個守卒與數十個流民,被一起砸成了肉泥。
又有數發石彈砸落,轟然作響中,女墻發出一陣痛苦的顫抖,似乎隨時都會塌陷。
姜才對著權承仁單膝跪倒,“能遇到權將軍,在權將軍麾下聽令作戰,是末將此生最大的榮幸。姜某請令,出城殺敵!”
權承仁一腳踹了過去,抹了抹臉上的血跡,怒喝道:“你是老大還是我是老大?這時候跟我要求出城作戰?給老子死遠一點!”
說著,抽出兵鏟,將一個元軍直接拍落城下。
弩箭已經耗光,石彈耗光、槍已禿刀已卷,如今只有這些兵鏟依然能用。
姜才看著權承仁,目光愈加復雜。握著手中一根木棍,怒吼道:“殺——還能動的,起來,殺!”
慘烈的攻城之戰,持續不斷地進行了一日一夜,直到黎明時分,元軍才漸漸退去。
城墻內外,堆滿了無數尸首。絕大多數是流民,少數是元軍與守將。
僅僅這一天一夜,大權國陣亡將士便超過了六百人,余下全員帶傷。而宋軍,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所有人都累癱在城墻之上,連尸首都無力收羅。
“嘿嘿,這下,城中的糧食可以多支撐兩天了。”姜才吊著一支已經折斷的胳膊,沒心沒肺地說道。
權承仁臉色鐵青。
他這支軍隊,源于東北野戰軍獨立團,每一個士兵身上的裝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積攢而來。可以說,這絕對是一支在大權國內,戰力最強的部隊了。
然而,依然阻不住驅使著無數流民攻城的元軍。
權承仁第一次體會到了,孤軍作戰的苦楚。
三天之前,寶應已經被元軍攻陷。兩天之前,高郵軍守將舉城而降。
如今整個淮南西路,只剩下了最北邊的楚州城與最南邊的揚州城。
楚州城背靠淮水,時不時有一小支部隊南下增援,情況比揚州好一些。但也已經被完全堵在楚州,給不了揚州任何的支持。
揚州,還能再撐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