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錦衣衛指揮使之女,對近日京城內發生的事多少知道一點,聽說陛下一怒之下殺了好多官員,還都是剝皮,當時韓桃桃就覺得陛下肯定是個十分兇殘的人。
“陛下所殺之人皆為惡貫滿盈的貪官,陛下是很兇,但只是對朝廷里那些壞人而言,而對那些忠心為朝廷盡力的官員,陛下可是一點不兇呢!”韓山河隨口道。
韓山河尤其鄙視朝廷里那些虛偽做作的官員,也極少替人辯解,但不知為何竟然給自己的女兒解釋了幾句。
說起來崇禎皇帝也是挺冤的,他一心一意的懲處貪腐,意欲讓大明日月換新天,但京城當下輿論環境卻并沒有偏向他。
東林黨人不僅想控制朝堂,甚至在輿論造勢上也有頗高的造詣,在朝廷為官的或許不敢直接寫文章開罵,但他們卻會從背后掌控,掌控在野的同僚、掌控江南大批的舉子。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普通百姓都回覺得讀書人有理,又有幾人能一眼看破真相。
不過此時的崇禎皇帝卻沒功夫去強行干預百姓的想法,公道自在人心,只是百姓們需要時間罷了。
時間已經快到了四月份,說起來孫傳庭出師山陜也有段日子了,崇禎皇帝躊躇滿志的盯著墻上的大明地圖,總覺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似的。
這時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太監王承恩焦急的在殿外稟報。
“皇爺,山陜總督孫傳庭急報!”
崇禎皇帝拿過奏疏一看,頓時神色大怒。
山西河津縣位于山陜交界,距離陜西澄城、白水不過一二百里,此地與澄城、白水二縣一樣,已經近三年沒怎么下雨了。
這對生活在這里的十數萬百姓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間有土匪流寇時常光顧此地,知縣換了一茬又一茬兒,百姓們的生活不僅未見好轉,反而愈加困窘。
地里不長莊稼,他們就吃樹皮,吃草根,吃觀音土,甚至易子相食,年輕后生眼見活不下去,要么偷偷跑去外地謀生,要么干脆鋌而走險加入了流寇土匪的隊伍,各個村落除了剩下些老弱等死外,了無生氣。
河津縣石頭村就是這么現狀,村子從遠處看一片破敗,昏黃的土坯房不見炊煙,幾個老漢躺在村口的黃土坡上不知死活。
一個身著破爛的后生背著半袋子東西興沖沖的往村子里跑去,可能是由于太過饑餓,腳步發飄沒跑多遠便跌倒在地。
“大頭,怎生得跑這么急,你爹還好吧?”村口躺著的老者吃力的喊了一句。
“俺也不知哩,俺今天運氣不錯哩,跑了好幾里路,才扒到了半袋子榆樹皮,還跟人打了一架哩,李老叔待會兒過來吃些。
俺先不說了,俺爹還等著俺哩。”說完這叫大頭的后生焦急的朝著自家跑去。
繞過三條小胡同,大頭終于來到了自己家,兩側的土坯墻倒下一邊,陳舊的破門半掩著,大頭一腳把門蹬開。
“爹,俺回來了,俺今天扒到了好東西。”大頭進門便興奮的朝屋子里喊道。
屋子里并未傳來回話,大頭臉色瞬間一變,丟下布袋便沖進了屋子。
內屋里擺著個木板搭的桌子和幾個凳子,桌子上凌亂的擺著兩只破了好幾處邊角的碗,碗里倒是很干凈,并不見米粥生成的污漬。
除此之外,屋內便只剩一張鋪著稻草的土炕,以及土炕上蓋著破爛花被的老頭。
說是老頭其實只是看起來老,從進門的后生年紀來推斷,炕上的人年齡肯定不過四十。
只不過長久的饑餓再加上不修邊幅,亂糟糟的頭發里還夾雜著稻草,古銅色的臟臉看起來老態龍鐘。
“爹,你還活著嗎?俺今天扒拉到不少好東西。”大頭趴在床邊眼里不禁含起了淚水。
老頭兒似乎聽到了呼喚,眼皮動了兩下,吃力的掙開了渾濁的眼睛。
“兒啊,爹剛才夢見了恁娘,她在下頭活的好著哩。”老頭兒咧著干裂的嘴唇,聲音嘶啞。
“爹沒死!爹,俺給你瞅瞅俺弄來的好東西。”大頭喜極而泣,小跑著把他的戰利品取來讓他爹看。
那是半袋子泛著綠的榆樹皮,撕吧的大小不一,另有斧子削過的痕跡。
“好東西呀!”老頭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是肚子卻突然又疼了起來,那是因為極度饑餓造成的胃痙攣。
只有經歷過苦難的人才知道,餓到極點的人不止會全身乏力,強烈的胃痛足以讓人休克、產生幻覺,就連睡著都是一種奢望。
相比于槐樹、松樹、果樹等常見樹種,榆樹皮確實是好東西,松樹皮吃了會鬧肚子,槐樹皮味道又苦又澀,十分難以下咽。
唯有榆樹皮脆、葉嫩、花甜,很是受百姓們待見,但狼多肉少,周圍方圓十數里,莫說榆樹皮,就連槐樹皮也早就被扒干凈了。
大頭天不亮就出去尋摸,也是運氣好才在一處山坳理,發現一棵兒臂粗的還未被剝皮的小榆樹。
甚至還因此與兩個后到的父子起了爭執,若不是那兩人餓的兩眼發花,他可能今天就回不來了,但慌不擇路之下,他把家里僅有的一把破斧頭弄丟了。
“就是時候不對,若是再過一兩月,榆樹生了葉子,還有榆錢,那就更好了,只是俺怕到時候輪不到俺,只得給它把皮扒了。
爹,俺先去給你捯飭些。”說罷便起身提溜著樹皮出了屋子。
他沒敢把丟了斧頭的事兒告訴他爹,沒了斧頭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難過。
大頭把樹皮放進院子里的石臼里,吃力的提起石錘往里砸,不大會兒樹皮便被砸碎,變成綠色的纖維狀木屑。
大頭抓起一把放到嘴里嚼起來,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接著他又燒了一壺開水,端著一碗榆樹皮和一碗開水放到土炕上。
“爹,你吃。”大頭催促道。
老頭兒爬起來盤坐在土炕上,也不用筷子一手抓著黑綠色的榆樹碎屑便往嘴里塞,可能是太久沒吃東西,也可能是吃的太過著急,竟噎著了。
大頭上前拍著老頭兒的背想讓他爹吐出來,老頭兒眉頭皺成了川字狀,也沒舍得吐出來,端起碗來也不嫌燙直接一大口下去,才算通氣。
“兒啊,爹怕是活不久了,就是活著也是拖累你,張家那小子不是說要去投闖王嗎?你也跟著去謀個生路。”老頭兒吃了一碗榆樹皮,總算是恢復了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