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西港是個因為鄭家而興起并日漸繁榮的海港碼頭,起初這里還只是個向陸地凹進去的低地,鄭家歸降大明朝廷后,花重金命人改造,將西港改造成了適合大型海船停靠、并裝卸貨物的優良海港。
起初只有鄭家的海商船隊停靠,之后為了獲取利潤,也允許大明的其他海商交銀子停靠,除了停靠要收取銀兩,貨物裝卸也是鄭家的人獨攬。
除此之外,出海的商船皆需掛鄭家旗幟,這樣在才能保證出海之后海道上的安全,當然,鄭家的旗子也不是白掛的,要手錢,而且還不低,總之這個港口就是目前鄭家在大明的貨運中心和撈錢機器。
因為是早上,此時西港還不是很吵鬧,但饒是如此,海港上仍舊停了大大小小二三十艘船,有近海捕魚的小型漁船,但大多是中型的商船,除此之外還有兩艘鄭家的戰船,看個頭應該是福船無疑。
鄭家的主力戰船并不都是福船,還有仿制弗朗機人的戰船,更有繳獲自尼德蘭的戰船,但無疑,此時福船仍舊是鄭家的門面。
兩艘福船高大如樓,首部尖,尾部寬,兩頭上翹,長約五六丈,船的一側各有一二十個炮口,由于并非戰時,炮口皆用實木遮擋,但饒是如此,過往的大小船只仍舊不敢靠近。
楊嗣昌還是頭次見到這么多的大海船停靠在海邊,他雖沒在市舶司任過職,但也知道這種福船并不是最大的。
大明的福船分為一號二號兩種,一號福船最大、裝配火炮最多、吃水也最重,機動性雖然不太好,但火力確是大明現有戰船中最強的。
福船高大如樓,可容百人,艦首備紅夷炮1門、千斤佛郎機6門、碗口銃3門,迅雷炮20門,噴筒60個,嚕密銃10支,弩箭500支,火藥弩10張,火箭300支,火磚100塊及冷兵器上千。
除了火力配備以外,乘員64人,水手9人,戰士55人,據《武備志》描述,這種巨船設樓三層于上其傍皆護板,護以茅竹,豎立如垣。
其帆桅二道,中有四層,下層裝壓艙石,第三層放置淡水柜,第二層為士兵居住的地方,最上一層為露臺,需從第三層的梯爬上,兩旁用板翼作欄,人靠在上面作戰,矢石火炮皆俯瞰而發,實為海戰利器。
根據楊嗣昌的理解,海港停靠的當是二號福船。
“這些商船往返一次南洋,大概需要多少時間,又有多少利潤?”楊嗣昌問向陪在一旁的鄭芝龍道。
鄭芝龍其實挺不樂意帶楊嗣昌來西港的,海貿是他鄭家的根基,尤其楊嗣昌還是崇禎皇帝身邊的人,鄭芝龍擔心海貿的事兒被楊嗣昌知道的太清楚不算好事。
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楊嗣昌是福建巡撫,掌握著福建名義上可以調動的任何軍事力量,包括他鄭家的水師,鄭芝龍實在推脫不開。
“回大人,這可不好說,南洋可不是西港,南洋那邊有做多的島嶼,有遠有近,每個島上產的東西都不一樣,以暹羅為例,往返一趟大約需要三四個月,當然這是在不遇到大風暴的情況下。
至于利潤就更不好算了,各地物產不一樣,利潤自然也不一樣,利潤除了與貨物有關,也與海船貨倉大小有關,您瞧那邊那兩艘船,看起來大小差不多,但左邊那艘的裝貨能力比右邊高了三成。
除此之外,利潤還跟天氣有關,海上風浪大,海船多有被風暴直接傾覆的情況存在,海船一旦傾覆不僅所有貨物打水漂,海船跟船上的水手都要遭殃,這對海商們來說幾乎是致命的損失。”鄭芝龍解釋道。
楊嗣昌聽得眉頭都皺了起來,他只說了一句話而已,這鄭芝龍巴拉巴拉的說了好大一通,真如他所說,海上那么危險,海商們應該不賺錢才是,可你鄭家為何仍舊大力坐著這生意?
“就以這艘商船為例,倘若運送的一船香料,且途中沒有遭遇風浪的話。”楊嗣昌看了鄭芝龍一眼,又問道。
鄭芝龍心知這楊嗣昌來海港,恐怕就是想調查海貿,頓覺心里不大舒坦。
“倘若是香料的話,按現在的年景,不考慮風浪,除去香料成本、南洋港口停靠裝卸成本、水手月錢、船上消耗等,一趟大概能有兩三千兩銀子吧,大人,這說不太準的,價格一直在變。”鄭芝龍苦著臉道。
“三千兩……”楊嗣昌心中暗驚。
三千兩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幾乎算是天文數字,大明不少縣一年的稅收都沒有這么多,雖然楊嗣昌沒有問,鄭芝龍也沒有明說,但楊嗣昌知道,這鄭芝龍說的只是香料的收入。
海船去南洋可不是空著去的,大明的絲綢、茶葉和瓷器不論到了哪兒都是暢銷品,雖然楊嗣昌不知道這些東西到了那邊的利潤幾何,但至少也應該跟香料差不都,也就是一個來回五六千兩的利潤……
看來陛下所言非虛,當時崇禎皇帝說鄭家年入不下千萬時,大多數朝臣都是不相信的,包括楊嗣昌。
但如今看來,陛下并非信口開河,這海貿果然蘊含著絕大的利潤,倘若朝廷日后能有一支龐大的船隊做海貿,定能多上許多的歲入。
其實歷代先帝并非沒有人知道海貿蘊含的利潤,這些賬還要算在當年那些舊臣頭上,他們擴大了海盜、倭寇對大明的影響,極力反對開海通商,其實還不是為了充盈他們自己的腰包。
楊嗣昌站在港口上沉吟良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陛下好像什么都知道。
鄭芝龍見楊嗣昌沉默不語,還倒是楊嗣昌不相信他說的話,其實鄭芝龍確實沒講實話,生絲、瓷器雖然在外頭是硬通貨,但香料同樣是硬通貨,只香料一項,倘若選取產量低些的,一船倒騰過來轉手就能賺四千兩以上,還是單程的。
且鄭家不僅靠運貨掙錢,倘若在海道上見到沒掛鄭家旗子的商船,自然也不會客氣,月黑風高殺人夜,但在大海上,大白天也能殺人越貨,只要手腳夠干凈,誰也不知道這艘船究竟是遭遇了風暴,還是沒找到航道。
這其中的利潤可就不止幾千兩了,當然,這些事兒鄭芝龍絕對不會告訴楊嗣昌。
但有一點鄭芝龍倒是沒瞎說,那便是海上的風暴,此時沒有天氣預報,海船也沒有那么多先進設備,一旦遇到大的風浪,幾乎是要老命的事兒。
除了風浪外,海圖也很重要,倘若對各海道不熟絡,路上不僅更容易遇到海盜,還可能偏航失去方向,只有最有經驗的船長才能干海商,沒經驗的人基本都去見了上帝。
鄭芝龍是信天主教的,即便是他,每次鄭家商船出海時,仍舊會禱告一番。
“大人,海港風大莫染了風寒,咱們還是回去吧。”鄭芝龍勸道。
他是真擔心海里的生意被朝廷惦記,以前其實還沒感覺,尤其是近來當今陛下的種種手段,總讓鄭芝龍覺得當今陛下不簡單。
他雖然沒讀過多少圣賢書,但朝廷前幾年那衰敗樣子,鄭芝龍看著都寒酸,可從去年開始,當今陛下好像開了掛一樣,先是整出個錢士升案,后又大肆株連江南官員,這些官員家產有多少,鄭芝龍心里門兒清。
那些年朝廷缺銀子,這事兒皇帝知道,大臣也知道,甚至連他鄭芝龍都知道,但歷代皇帝從沒敢這么做,當今陛下做了,還做的很徹底,搞得鄭芝龍幾次派人去京城行賄都沒人敢接。
本以為朝廷有了銀子該消停消停,可這才過去沒多久,先是商稅、后是清田,鄭芝龍就更吃驚了,這動的可是整個士紳、宗室,不僅需要魄力,更需要能力。
鄭芝龍并不認為當今那個年輕的皇帝能同時搞定士紳和宗室,他也不理解崇禎皇帝為什么要這么干,明明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很可能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但不論怎么說,從最近兩年的消息來看,當今的陛下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主兒,所以他就更擔心自己的生意被朝廷給看上了,那樣鄭家就會很被動,畢竟鄭家再強,也不可能與朝廷硬碰硬。
楊嗣昌離開西港后,就直接帶著隨從回了泉州的巡撫衙門,他打算立刻回去寫封奏疏,將鄭家答應為朝廷運糧的好事盡快報于崇禎皇帝。
楊嗣昌認為,鄭家給的糧食價格定然會讓崇禎皇帝高興,除此之外,還有鄭家的基本情況,尤其是他在西港的所見所聞,他覺得朝廷必須把海貿重視起來。
楊嗣昌走后,鄭芝龍卻不知道發的哪門子火,將管理碼頭的管帶罵了個狗血淋頭,命他將停靠在海港內的商船全部拉走,讓西港看起來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鄭家又來了位不速之客,蜀王府的謀士曾文勉突然前來拜訪,這讓鄭芝龍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大哥,我看著蜀王來者不善,蜀王一脈封地甚大,在川蜀幾乎就是無冕之王,如今朝廷新政,最大阻撓者就是這些藩王,蜀王暗地里征兵買馬,咱們都知道了,朝廷里的那個年輕皇帝能不知道?”鄭芝彪道。
鄭芝豹、鄭芝鵬和鄭彩一大早便帶著部分戰船前去支援鄭芝虎,唯獨鄭芝彪因為武舉的事兒耽擱在家。
鄭芝彪考武舉與大哥鄭芝龍的想法不一樣,他確實想入官軍,但卻不完全是為了鄭家,言辭之間自然是向著朝廷。
鄭芝龍也明白,蜀王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拜訪他,肯定不是小事,他雖然覺得朝廷那年輕的皇帝胡來,但也并不認為那些藩王能輕易將崇禎給拉下來。
只是不得不說,這樣的幾率是有的,不見一見的話,倘若日后這些藩王真的能成事兒,說不定又是麻煩。
“我自然知道,但雞蛋不用放在一個籃子里,且見一見吧,你也留下,跟我一起見見這曾文勉,看看蜀王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說完,鄭芝龍便起身前往府院前廳,鄭芝彪也隨即跟上。
曾文勉是個跟鄭芝龍差不多年紀的文生,個子瘦高瘦高的,頭戴平定四方巾,看起來頗有一副謀士派頭。
鄭芝龍與其簡單寒暄后,便直接問其來意,他素來與藩王井水不犯河水,也并不打算去趟這次渾水,所以言辭言辭之間略顯冷漠。
“鄭游擊難道只想在大明做這小小的游擊將軍嗎?以鄭家的實力,朝廷如此做派,實在算是大材小用了呢!”曾文勉道。
他叫鄭芝龍為鄭游擊,其實也是為了嗆鄭芝龍一下,意思是你有那么龐大的水師,朝廷卻只給你個游擊的頭銜,實在是朝廷有眼無珠。
“哦?那曾大人有何高見?”鄭芝龍喝了一口茶水隨口問道。
游擊的軍職自然一直是鄭芝龍的心病,但好在官職雖小,他仍舊統管著自己龐大的水師,朝廷也并未強加干預。
“哈哈哈,鳴人不說暗話,當今朝廷所實施的所謂新政,在各藩王間起了軒然大波,這事兒鄭游擊應當不會不知道吧!
實不相瞞,蜀王殿下認為那崇禎德不配位,與其他多個藩王定下盟約打算起兵入京,朝廷的新政當對鄭游擊影響也不小。
蜀王殿下派鄙人來,是想問問鄭游擊,想不想升官?只要你肯幫忙,莫說總兵,殿下可直接給鄭游擊晉爵,且大明水師永遠是鄭家所有,而鄭游擊需要付出的,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曾文勉微笑著看著鄭芝龍道。
“朝廷的新政確實對咱有影響,但咱只是手里有些船而已,在大明又沒有陸戰士兵,能幫得上殿下什么忙?咱是愛莫能助呀!”鄭芝龍搖了搖頭道。
“非也非也,鄭游擊實在太小看自己的力量了,鄙人就明說了吧,蜀王殿下是想借用你的船隊運兵,這對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只要鄭游擊肯借船,蜀王殿下說了,事成之后,至少是伯爵,世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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