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啥?”負責北城缺口防守的明軍小將問向旁邊一個略通后金語的士兵道。
“把總,他問你敢不敢跟他單挑。”那士兵一邊與一個韃子兵拼刀子一邊對其道。
“媽了巴子,你爺爺就站在這兒,想打就過來!”這小將看起來年齡不大,但身體卻練的很敦實,說起話來也格外的有魄力。
“年輕人可不要太氣盛!”阿濟格很顯然聽懂了那明軍小將的譏諷,不覺冷笑著就要沖上去。
努爾哈赤很注重自己兒子的教育,尤其是他清楚日后他的部落肯定是要經常與大明打交道,是以除了讓他的兒子們研讀兵書三國演義外,學大明語,識大明字也是硬性規定。
“哈哈哈!不氣盛,那還叫年輕人嗎?你們這群山野蠻子,不在山窩窩里好生待著,偏要出來搞事情,今天小爺就把你搞了!”
說著,這小將提刀就來了個泰山壓頂,他本來就站在磚石山丘最高處,沒有什么話里的招式,大開大合的劈砍之下,竟然讓阿濟格臉色一變。
‘好大的力氣。’阿濟格心道。
但阿濟格畢竟南征北戰歷經無數生死,是以握著彎刀的右手用力往側后方一挑便將這一刀擋開,并借勢襲其左腿。
這小將絲毫不亂抽刀格擋,可誰知阿濟格只是虛晃一刀,他的真正目標是這小將的肋下,不過這小將的動作十分靈活,阿濟格終究還是沒有得手。
”與此同時,阿濟格所率領的士兵也與大明邊軍戰在一起,這里沒有誰是天選之子,更沒有后世炫目的特效,有的只是冷兵器的碰撞、刀刀見血、血肉橫飛。
半刻鐘后,多爾袞也帶著數百精壯的韃子加入了戰場,多爾袞是正白旗的旗主,他帶來的這些人自然是他的親衛軍。
“誰先攻入寧遠,賞千金,封甲喇!”多爾袞抽出戰刀指了指城墻缺口處大聲喊道。
數百韃子聞言嗷嗷叫著就沖了上去,這些韃子身上穿的盔甲與其他韃子都不一樣,招式更是兇狠非常,大明邊軍包括那個小將都瞬間就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怎的不打了?原來你也是個囊球貨!”
多爾袞的部下加入戰場后,阿濟格便脫離開與那小將的單打獨斗,將目標轉向其他大名士兵身上,那小將自然譏諷道。
“恁得讓你嘴硬,待我攻下寧遠,再好好與你打!”阿濟格應付道。
阿濟格心里清楚,局勢緊迫,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攻下寧遠城,而不是逞個人威風,他們人多,有這個功夫完全可以撕開一個缺口將戰果擴大。
可是那小將也不傻,帶著十幾個手下配合頗為默契,城墻缺口雖然有兩丈多寬,但也擠不下太多士兵,以至于后頭的多爾袞只能干著急。
這場戰斗又持續半個多時辰,阿濟格的彎刀都報廢了兩把,腿上也中了一刀,可仍舊沒能攻破邊軍的防線,阿濟格人都快氣炸了,但此時他已經脫力,不得不再多爾袞的命令之下,暫時退出戰斗。
后金兵力充沛,阿濟格輪換下來后,蒙古正藍旗的韃子隨即就再次發起了沖鋒。
廝殺半個多時辰,那明軍小將也早就受了傷,他的人手本來就不多,還要承受后金的兩次沖鋒,方能被替換下來,與腿部受傷的阿濟格相比,這小將胳膊腿兒都在流血。
與此同時,東城墻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東城墻也塌了嗎?’這小將眉頭緊皺。
“老鄧!不成了,東邊城墻也垮了,讓我去吧!”李四福火急火燎的尋到寧遠守將鄧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腿上有傷,走起路來略微有些跛。
“你才修整沒多久,身上又有傷,還成嗎?”鄧寶聞言也皺了下眉頭。
“害,有啥成不成的,這么多年不都這么過來的,再說,你還有更好的人選嗎?”李四福笑道。
激戰一整天,除了鄧寶以及他的幾百親衛,就連預備部隊都全部輪換了一個遍,現在東城墻也垮了,就需要更多士兵去輪換守缺口,他心里清楚鄧寶別無選擇。
“不成,東城讓時小毛去,你去北城吧,你家小子撐了一個時辰了,你這當爹的也真看得開!”鄧寶想了一下道。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俺們父子既然領著朝廷的軍餉,斷不會……”
“行了,這是我的命令,快去吧,老子煩著呢!”鄧寶似乎看出李四福也只是嘴上說說,其實心里頭也擔心著他兒子,畢竟那可是他老李家的獨苗。
李四福也沒去爭辯,被鄧寶嗆了一句后便又跛著腿朝著北城而去。
“報!南城遭到了建虜的大舉進攻,南城守將請求支援!”李四福剛走,一個傳令兵進來匯報。
“報!建虜將火炮移動到了西城。”這傳令兵剛說完,鄧寶還沒來得及應對,又有一個傳令兵過來匯報道。
北城、東城被破,南城被猛攻,下一個就是西城墻了,韃子果然不打算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呀!鄧寶心里苦澀。
本來鄧寶以為不管韃子有多少人,他守三天等候援軍到來,總是沒什么大問題的。
現在想想昨天跟李四福、時小毛吹的牛皮就好笑,第一天還沒過去,寧遠城已經四處漏風了,他們真的能堅持到援軍到來嗎?
不過鄧寶壓根沒時間去思索這個,他心里十分清楚,寧遠城一旦被韃子攻進去,按照建虜一貫的作風,傷亡這么大肯定是要屠城泄憤的。
“傳令,讓時小毛火速帶人去堵住東城的缺口,至于南城,本將會親自帶人過去支援,馮世杰,西城就交給你了!”鄧寶一邊給傳令兵下令,一邊對自己的親衛統領馮世杰道。
西城墻不像東城,東城墻有舊傷,是以才那么容易被韃子的火炮轟塌,所以西城并不需要太多人手,但韃子既然選擇攻南城,肯定是早就知道寧遠城兵力不足,是以南城大概率不會是佯攻,鄧寶也不敢大意。
果然如他所料,待鄧寶帶著人來到南城墻,數千韃子的攻城器械都已經架到了城墻上,守南城的士兵大多也被鄧寶抽調去北城輪換過,是以不少人身上都有傷。
再加上數倍于己的敵軍,讓得邊軍士兵士氣都有些低落。
“他娘的,擺張臭臉給誰看?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破了城不僅咱們都得死,你們的孩子也會被韃子毫不留情的殺死,你們的婆娘也會被韃子奸淫。
如果不想斷子絕孫,就拿起你們的武器,哪怕四面城墻都被攻破,也要用嘶啞的聲音喊出,老子絕不屈服!”
鄧寶對那些縮在城垛里偷懶的邊軍士兵連踢帶踹,讓他們一個個回到既定的防守位置,一邊毫不留情的將城破后可能的后果說給他們聽,讓他們知道貪生怕死的代價。
鄧寶是寧遠城守將,他的話或許很粗俗很難聽,但不得不說,這些話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置之死地而后生,躲在城垛后頭,或許會比其他人晚死一會兒,但也僅此而已。
最讓這些邊軍難以接受的其實是鄧寶的后半句,妻女被淫、斷子絕孫,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侮辱最甚,不過妻女,倘若說這話的不是鄧寶,或許這人都已經被邊軍亂刀砍死了。
但鄧寶是邊軍中少有的,從最底層士兵爬上來的參將,向來身先士卒很受士兵們尊重,見鄧寶本人也是一副拼命的架勢,邊軍們的士氣終于被激活了。
話糙理不糙,鄧寶成功的將士兵們的悲憤轉化成了力量,以至于負責攻城的韃子將領都被打蒙了,就好像剛才還不緊不慢平A的對手忽然不要命的按R一樣。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天黑了,韃子不得不暫時退卻,然而北城和東城仍舊在大明邊軍手里,就連南城的韃子也沒有越雷池一步。
代價就是,至少有四千多邊軍士兵戰死,最令鄧寶難以接受的是,負責東城墻端口防御的游擊將軍李四福身中六刀十八箭血流盡而死,死時以一镋鈀支撐,硬生生的沒有倒下。
也正是因此,不少邊軍士兵都以為李四福還活著,李四福的幾個親兵也圍著李四福幫忙遮掩,是以才堪堪撐過最難熬的那段時間。
當天晚上,邊軍軍營里四處一片哀嚎,軍中醫官根本就忙不過來,不少傷兵只得躺在角落里忍受著。
這些邊軍士兵大半都已婚娶,他們的妻小也都在城內,可以想見到了明日,城內不少人家都會掛上白帆。
但鄧寶沒功夫理會這些,慈不掌兵,他最關心的是,第一天都已經這樣了,明天怎么辦?
“老鄧,李家那小子守著老李的尸首,不吃不喝,也不讓下頭的人去火化,這樣下去可不成,老李沒了,明日守城若那小子也趴下,那不完犢子了?”游擊將軍時小毛一瘸一拐的找到鄧寶匯報道。
李四福的死對時小毛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打擊,他們三人不僅是戰友還是同鄉,都是土生土長的遼人,事實上,當時一起入邊軍的同鄉共有十幾個,但十幾年過去,剩下的也只有他們三個。
現在連李四福也沒了,讓時小毛頗有種悲涼的感覺。
“唉,你在這兒張羅一下,我去瞅瞅。”鄧寶嘆了口氣,拍了拍時小毛的肩膀。
鄧寶從自己的屋子里拿了一壺酒,又從火頭軍的倉庫里拿出半根羊腿,就朝著李四福所居住的營房走去。
剛一進營房,就看到李文龍手執戰刀單膝跪在李四福的尸首旁,他今日單挑阿濟格兩次不落下風,但由于輪換時間過長,身上也受著不輕不重的傷,此時他身上的盔甲還沒卸下,盔甲已經破爛不堪,跪倒在地的膝蓋處還滲出一小灘鮮血。
“大侄子,為將者馬革裹尸,是軍人的最高榮譽,你也別太難過了。”鄧寶將酒肉放在一旁,走到李文龍身后道。
李文龍回頭看了一眼沒作聲,然后就是經久的沉默。
“臭小子,你爹倘若在天有靈,看到你這幅模樣,也得大耳刮子抽你信不信?沒出息的狗東西!”鄧寶見李文龍沒反應,就干脆開罵了。
“鄧叔,我爹死了,你就不難受嗎?”李文龍知道鄧寶、時小毛都是他爹的生死弟兄,被這么一罵,突然淚流滿面的回頭對鄧寶道。
“難受,咋不難受,你鄧叔是光棍兒,也沒家人,也就你爹和小毛那狗東西能一塊喝喝酒,如今你爹也走了,老子心里空落落的,就跟少了啥東西似的。
但是,難受有啥用?難受就能把韃子擊退嗎?倘若寧遠城被攻破,不僅咱們也活不了,你娘,你妹子都活不了,我還得勸你,倘若明日寧遠城守不住,你最好在韃子侮辱你娘、你妹子前將她們殺了,否則就是下去,你爹也繞不過你。”
鄧寶說的是大實話,李文龍已經十八歲了,這道理他自然知道,饒是如此,鄧寶尖銳的話語仍舊將李文龍刺激的怒火中燒。
“可寧遠城還沒破!俺爹說過,不到最后一刻決不能放棄,兩敗俱傷誰多一口氣,誰就是贏家,鄧叔怎能自暴自棄?”李文龍將站起身來怒視鄧寶道。
他的妹妹才十三歲,正是如花的年紀,他最近還在攢錢,為的就是再給母親和妹子添兩件新衣裳,如今讓他親手去殺了母親和妹子,還不如殺了他來的舒坦。
“是啊,既然你爹都給你說過,那你為何不吃不喝,沒有力氣你拿什么去殺韃子?拿什么給你爹報仇?”李文龍的話正中鄧寶下懷,但他也一點沒生氣。
李文龍到底是年輕氣盛,只是一時從失去父親的悲傷中出不來,被鄧寶說破了后,就有氣無力的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鄧寶說的對,父親已經死了,再是悲傷難過也不可能活過來,可他還有母親和妹妹需要守護,還有城內的數萬百姓……
“來吧,陪叔喝點,或許過了明日,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鄧寶坐在了李四福的身旁,將酒壺遞給李文龍。
李文龍似乎是想明白了,接過酒壺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幾大口,又拿過羊腿死命的咬了一口。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現在只有一個心思,報父仇,殺韃子。
鄧寶也拿過酒壺喝了一口,就這么坐在李四福的尸首旁,與李文龍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聊到先前與李四福剛入伍的情景,竟也眼中飽含了淚水。
大明末年的酒已經是度數不低的蒸餾酒,沒過多久李文龍就喝得有點醉醺醺的,他躺在地上望著天,強忍下對失去父親的悲傷對鄧寶緩緩的道:
“叔,你說,咱們今天做的事情,將來會不會有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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