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嘩。”
一目十行的迅速翻閱了最近幾個月的報紙,孔植在伏夏炎熱的空氣里,全身越來越冷,到了最后,干脆抖成了一個篩子。
在穿越前,朱由棟作為老書蟲,當然也看過很多明穿。這些書里,只要是寫晚明的,就幾乎沒有不寫孔植的。雖說這些書里將此人描述成了貪婪、殘忍、無恥、囂張、愚蠢等各種形象。但是在朱由棟看來,前面幾個詞或許屬實,但囂張就不太合適,而‘愚蠢’兩個字,就跟孔植徹底不沾邊了。
要知道,衍圣公府的奪嫡爭斗,可比皇室爭奪太子殘酷激烈多了:皇子奪嫡失敗可以去當親王,衍圣公當不了就只有去做平民不說,還會遭到奪嫡成功一脈的打擊報復!
更何況,現在的衍圣公孔尚賢是絕嗣了的。孔植能夠在孔府那么多男丁中脫穎而出,此人的堅忍,腹黑,根本不必多言。
如此人物,在大致翻看完最近的報紙后,還不知道皇帝是打的什么心思,那才真的有鬼了。
“怎么會這樣?我這段時間天天在伯父床前伺候,端藥送水喂飯,根本不得空暇。但我孔府那么多人,就當真沒有一個人讀報么?就當真沒有一個明白人看清楚這里的殺招么?”
“少爺,您在說什么?什么殺招?”
“哎。”馬上反應過來的孔植住口不言了:這種情勢下若是還想下人安心辦事,可千萬不能讓他明白現在孔府有傾覆的危險!要不然,只怕這孔七都會在心里有反正的小心思。
至于說孔府幾千號人,這段時間的主要精力都是關注著孔尚賢的身體,但絕不可能連一個看報紙的人都沒有。而孔家到底家學淵源,也不可能沒有人看出報紙里這些文章隱藏的騰騰殺氣。
之所以沒人來提醒他,理由也很簡單:孔植已經在繼承人之爭中處于絕對領先地位,對于其他人來說,以后注定了要當平民——那還費什么勁呢?尤其是前期與孔植爭斗的那幾個平輩兄弟,更是害怕孔植上位后帶來的恐怖報復。
在孔家其他人看來,皇帝是要打擊一下孔家,那就打唄。打完了你尊不尊孔?你還是得尊孔的嘛。畢竟,經過反復改造的儒家,到了今日的理學這里,到底還是最能支持皇權統治的理論。作為統治者,哪里是說舍棄就舍棄的?
反正現在是孔植領跑,有什么事情他去扛,他扛不下來,我們不就有機會了么?
總之,因為此時是孔府非常敏感的一個時間節點,以至于人人都有了不一樣的打算。所以,朱由棟前些時候安排張世澤做的種種“挑釁”,孔府居然沒有啥反應。
“我要去見伯父大人。”
翻完報紙后,孔植馬上就做出了決斷。但是當孔七準備去給孔尚賢的貼身丫鬟通報的時候,他馬上又把孔七給叫住:“去把二房到九房的所有尚字輩的長輩,以及字輩的,都請過來。一起去給伯父請安。”
“......是。”
當然不能他一個人去見孔尚賢了。孔府作為華夏第一府,雖然已經腐朽墮落得不成樣子,但還是保留了許多華夏的舊有習俗。其中之一便是長輩生病了,哪怕家里仆人再多,做子女的也要親自端藥喂飯,長輩的排泄物什么的,也需要做子女的親自打理、觀看。而這一切,最近幾個月來,孔植都做得很好。
正因為這幾個月他老老實實的貼身伺候孔尚賢,所以他非常清楚孔尚賢的身體這會兒已經是油盡燈枯。要是他一個人去跟孔尚賢匯報這個事情,說不得,孔尚賢驚怒交加就一命嗚呼了。到時候他是黃泥掉進褲襠了,不是屎也是屎了。
因此,必須得大伙兒一起去。
做為超級大家族,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孔府要召集兩代成年男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孔七辦事再怎么得力,上午執行,到了人基本來齊,大家齊聚孔尚賢的寢室外,也已經到了暮色沉沉的晚上七點。
“......大人,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侄兒以為,皇上此舉,根本目的不在侄兒一人,而是在我孔府。所以,大人,諸位叔伯兄弟,這個時候,我孔家需要團結一心,共度時艱!”
七十八歲的孔尚賢這會兒已經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在丫鬟的服侍下半躺在一張軟椅上,嘴角不斷的流著口水,出的氣明顯的比進的氣多。在孔植說完后,他的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身體也沒有做出什么動作。
看著現任衍圣公如此樣子,孔家的其他男子們在互相眼神試探交流后,一個三十多歲的家伙站起身來:“值弟,六大報的東西愚兄也看過了,在愚兄看來,目前報紙上的討論,我們孔家還是暫時置之不理的好。是個人都看得出來,皇上登基后,銳意進取,在很多方面都推陳出新。由此,皇上想要在思想上改良理學是肯定的。在這個時候,那些理學大家們都沒有站出來,我們就更不能站出來。總之,單就六大報最近的文章來說,我們孔府還是保持沉默的好。等到這一股風潮過去,皇上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孔家還是孔家。
至于說山東巡撫給值弟發的傳票,愚兄覺得,你還是得去一趟濟南府。孔家只要還在,值弟就不會有大礙。”
聽完五房的孔柳的話,孔植內心只想操把刀砍死這個家伙!
孔柳的話意思非常清楚:這會兒誰都知道皇帝想干嘛,所以我們孔家做縮頭烏龜就好了。當然哪,皇帝對我們孔家不滿也是真的,所以,我們就把孔植給扔出去,讓皇帝消消火。
等這波風潮過去了,皇帝的火也小了一些后,我們孔家不管聲勢是不是像現在這樣,但到底還是衍圣公府嘛。
可以說,孔柳這個方案一說出來,除了孔植父親這一系的男子和孔尚賢之外,其他的孔家男子,個個都捻須點頭。更有幾個才十幾歲的沉不住氣的少年,干脆的開始冷嘲熱諷起來:值兄,平日里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在掌管,這好處也是你們這一系拿了大頭。現在出了事,難道不該你去扛么?
這話一出口,孔植一系當然要奮起反擊。然后,整個屋子就陷入了混亂的爭吵。吵到后面大家火氣上來了,居然有些血氣方剛的少年人開始擼起了袖子。
就在這個時候,密閉的屋子突然開了,一隊全身披掛的家丁面色狠厲的沖了進來。原先準備大打出手的一眾人,紛紛詫異的停下來,然后把目光聚焦在了這時候居然神采奕奕,在丫鬟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的孔尚賢身上。
“呼”深吸一口氣,再長出一口氣后,孔尚賢用低弱,但是堅定的語調開了口:“最近這些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可以確定,這是皇室想將我們孔家連根拔起,這不是值一個人的事。”
在給這件事情定性后,孔尚賢又歇了一會,然后道:“此事,值不要去濟南府,不過若是山東巡撫派差役來鎖拿值,我們也絕對不能反抗。
現在,各家務必要清楚,這事我們若是扛不過去,孔家將會傾覆。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們各個身上難道全是干凈的?若是我們的衍圣公府被朝廷關掉,你們以為,能活著走出這曲阜縣?所以,都給我把,嗚”
“公爺!”
“大人!”
再也站不起來的孔尚賢躺在軟椅上揮揮手,讓眾人熄了聲音繼續道:“各家各房,都把各自的小心思收起來,這次咱們不齊心合力,過不去這個坎。呼咳咳,此事的應對,分三策。其一,我親自去一趟北京,向太上太皇跪求寬恕。其二,各家下去后,把各自的首尾處理干凈,開倉放糧,退還部分土地給鬧的厲害的百姓,發動各自的朋友,在六大報上為我們說話。咳咳,其三,我走之后,府里以值為首,府里的家丁也全部由值統帥,誰敢不服從的,值可以直接家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