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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流水賬的三年

  “剛才老夫所講的這一切民間巧取豪奪的手段,只要黃冊健全,復核得力,這些都無法實現!比如說,剛才所講的飛灑。只要我們復查的監生稍微有點常識就會發現問題:貧戶積蓄多年,買入一兩畝良田是可能的,但怎么可能五十戶貧戶集體購田,還這么巧的每戶都同時購買一畝?只要監生提出置疑,然后要求當地縣衙提供紅契。這個飛灑就無所遁形!

  再比如死寄。假設這死寄發生在萬歷二十八年,監生們審核萬歷三十年這個縣送進來的黃冊時。只要手里有健全的萬歷二十年的黃冊,兩相對照之下就會發現。那四戶絕戶,其中有兩戶在萬歷十八年就已經死絕。他們怎么可能在萬歷二十八年再出來買田?

又比如強行上戶改中戶,下戶改中戶。只要黃冊健在就會發現,那下戶兩兄弟確實都已經娶妻,但十年前的黃冊顯示,一個剛剛有了一個女兒,一個還沒有子嗣。十年后怎么可能家里突然多出來五六口壯丁  所以,昔年太祖皇帝煞費苦心的編制黃冊,除了便于國家收取賦稅以支國用外,也切實保護了老實為國家繳稅服役的良民。只要歷年黃冊在,復查又得力,那些宵小便無法肆意妄為!”

  粗粗的喘了一口氣,坐下來喝上一口茶緩一緩,陸鳳儀再次起身:“貪官國蠹、奸猾胥吏、刁民惡霸,人人皆視黃冊為仇讎。在官場之上,南京國子監屢次上奏,要求提高入湖監生的待遇,結果袞袞諸公置之不理。黃冊庫多次苦求,要求單列支出,卻無人響應。近百年來,黃冊質量不斷下降,各地交送黃冊的時間越拖越遲,皇上雖然屢下嚴令要求對涉事官員加以嚴懲,但朝廷卻始終拿不出昔年太祖般的手段加以震懾俗話說,取法乎上方能得乎其中。朝廷對主管黃冊的官員,對復核的監生都是如此待遇。地方上的各級官員便對黃冊開始怠慢起來。逐漸的,各級官員更把主意打到了黃冊身上更有喪心病狂的地方官員,為了方便自己以后好貪賄,干脆用米漿、蜂蜜混入紙漿中來制作黃冊!這樣的黃冊,入庫之后不到半年就全部被啃噬掉。如此,當地官員在做下一個十年的黃冊時便能肆無忌憚,而鄉間的胥吏、惡霸便能隨意欺壓良民!”

  “反了這群王八蛋了!小爺,咱們向皇爺請旨,把黃冊庫和監生的支出全部扛起來吧。頂天一年也就一萬兩,咱們興華宮完全負擔得起!如果皇爺準了,奴婢愿意捐一半的年俸。”

  “王承恩你先坐。”揮揮手讓王承恩坐下后,朱由棟起身,再次為陸鳳儀續水后道:“老先生,黃冊的敵人是誰,我們已經清楚了。黃冊失控,對小民的傷害我們也懂了。能不能請您從大局上,講講黃冊失控對國家的傷害?”

  “是,草民遵命。”恭敬的行禮后,陸鳳儀清了清嗓子:“草民舉幾個例子給殿下聽吧。嘉靖三十一年,揚州府興化縣遞交的黃冊,里面有一萬一千余戶,其中有三千七百余戶,戶主年齡各個超過一百歲。諸位信么?”

  慘笑一聲后,陸鳳儀又道:“草民在黃冊庫供職多年,曾經將同一地區的不同年份的黃冊拿出來比較。這里面的問題更大。比如說,隆慶六年的軍黃冊顯示,福建省福寧州的戶數,比洪武年間少了三分之二,丁口少了五分之三。嘉靖四十一年的民黃冊顯示,就是咱們現在所在的應天府,其人口比正德年間少了整整一半。哈哈,真是奇也怪哉,這兩個地方,尤其是應天府,那可是膏腴之地。近百年來除了倭寇鬧騰過一下子之外,又沒有遭遇其他什么災禍。怎么可能人口減少這么多?還不是黃冊失控后,地方豪族通過包蔭、冒合、逃戶、隱匿、篡改等手段,把大量的人口給私吞罷了。

  這國家掌握的戶數越來越少,可是每個縣的賦稅可不會減少。如此,官府便變本加厲的壓迫剩下的良民,之后這些良民,要么脫寄于豪門之下,要么就只有丟棄一切成為流民。”

  說到這里,就不用再接著講下去了。因為這種局面一旦在全國范圍內廣泛出現,任何一個對歷史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標準的亡國之像!

  陸鳳儀一開始說的,若是他再活久一點,怕是要當亡國之民。這可真的沒有亂說:黃冊庫的官員對于國家的興衰,是最敏感的。

  房間內靜得可怕,特別是王承恩、張世澤和李純忠三個小孩子。雖說作為太孫伴讀,他們接觸到了很多高層次的東西。但是面對這樣殘酷的景象,對于他們來說還是太早了。

  不光是這三個小孩子怕,便是徐光啟、趙士禎這樣的成年人,這時候也在竭力控制身體的發抖:作為官僚,他們如何不知道國家出了很多問題。但是直到今天,他們才知道這問題是多么的恐怖。

  至于李世忠、劉招孫這樣的武將。這時候也沒有站出來說殺光一切的昏話:戶籍都亂了,便是你軍神無敵,難道還強的過項羽?

  “陸先生。”到底還是穿越者,明朝滅亡的慘烈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卻無數次的讀過。所以,朱由棟此時的情緒還算穩定:“孤愿不顧一切,整頓黃冊。哪怕前面有千萬兇頑之敵,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會因此失去儲位而死無葬身之地。只要一息尚存,絕不退卻。先生,有以教我?”

  “殿下!”規規矩矩的大禮參拜后,陸鳳儀在張世澤、李純忠的攙扶下起身:“殿下,欲整頓黃冊。首先需要整頓黃冊庫的人員。多年來,由于始終不受待見,黃冊庫的官員、小吏乃至入湖監生,早已失去了當年為國家捍衛根基的氣勢。已經墮落為比鄉間小吏還要不堪的蠹蟲!”

  “此話怎講?”

  “殿下,黃冊庫的各種耗費自宣德后多年來全靠江寧、上元兩縣攤派。由于黃冊庫的黃冊越來越多,需要的費用也越來越高。以至于江寧、上元兩縣也苦不堪言。于是相關費用經常不能及時送達,黃冊庫官員、監生經常挨凍受餓。迫不得已之下,黃冊庫想了一個生財的法子。”

  “嗯,是不是黃冊庫復核時,發現地方上送來的黃冊有誤時,除了責令地方復審重做之外,還要罰款?”

  “聰慧無過殿下。但是此例一開,地方上非但沒有不滿,還非常高興的故意把黃冊做錯。”

  “哎,是了,他們又可以以此向百姓攤派了嘛。”

  “殿下,一個主要是清理審核保管的衙門,若是因為手中的那點微末權力居然可以生發。那這個衙門,將不可避免的朽爛。再也沒有國朝開國那會為國守根的氣節了。所以,現在的黃冊庫草民不知道殿下今天去了黃冊庫對那里的官員觀感如何。至少草民在任上的時候,那里具體管理的官員,其操守,真的不堪一提。”

  “孤明白了。整頓黃冊,先從整頓黃冊庫這個衙門的風氣開始。”

  “正是如此。”說到這里陸鳳儀稍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一咬牙:“殿下,草民斗膽,再給殿下說點隱秘之事。”

  “隱秘?無妨,就在這里講。”

  “這好吧。殿下,黃冊庫說起來是為國家守護根本。但其實權力很小。殿下想想,我大明近百年北京戶部經常入不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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