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問你話,說話啊,老爺問你呢。”中年男子轉身,看向身旁瑟縮著的少年。少年臉上皺巴巴的,還有一條長長的疤痕,看著怪猙獰的。
“馬里內特·艾格。”少年小聲地回答著。
“遠房親戚家的孩子,小時候被劫匪綁架過,不懂事,大人還請見諒。”中年男子陪笑著,轉頭又去教訓身后的少年,“這里是菲爾領,不是你家那小破村,見人都機靈一點!”
他又轉過頭看著那一臉鄙夷的衛兵隊長,立刻大聲道:“莊園里新釀的酒呢?還不給隊長嘗嘗?”
身后立刻有仆人將酒壇雙手捧了上來,中年男人伸手接過,滿臉阿諛奉承地遞了過去,要交到隊長手里的時候還刻意晃了晃酒壇,發出清脆的硬物在瓶中碰撞之聲。
衛兵隊長冷著臉打開蓋子,瞇眼看到里面的銀光,臉上這才換上了笑容,隨手將酒壇轉交給身后的士兵,大手在中年男人背上用力拍了兩下:
“現在是特殊時期,你也清楚。如果不是我們認識這么久,我也不會讓你破例的……”
“是是是,謝謝大人……”中年男人連忙扯著身后少年,匆匆地進了城。
他們帶著馬車一路前進,少年頻頻偷偷抬頭看向四周。可以看出菲爾領原先有非常繁華的商業街,但此刻大多數店鋪卻都處于關閉的狀態。
街上巡邏的士兵倒是不算多,但都是精銳,路上的行人看到這些士兵都紛紛繞道,甚至不敢多看幾眼。
中年人低頭拉著少年快走著,一直拐進一家主營販酒的店,這才長出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領主大人,您可嚇死我了……那衛兵隊長是自然守衛軍里的將官,如果不是我給他過不少酒,您這次可進不了城門。”
“那我們的人有多少混進來了?”少年邊說著,邊伸手拽著自己的臉皮。
“大部分都進來了,平時看到是自然守衛軍看守城門的話,我們都會選擇等他們輪崗換完人再進城。”
中年人邊說邊看著少年的動作,卻見那張臉皮被慢慢地拉長,漸漸從少年的臉上剝離,最終被少年徹底扯了下來,露出了其下一張俊美的臉,以及兩只尖長的精靈耳朵。
“呼,這玩意兒壓著耳朵,疼死我了。”他伸手連連揉著耳朵,疼得都有些發紅。
這易容混進菲爾領的,自然就是西利基的年輕領主,西里爾·亞德里恩了。
這易容用的頭套取自佩格夫人——別人不知道這位看著風情萬種的成熟女性,居然能夠用一張薄膜就徹底改變面孔,連發型發色都換了。
但西里爾可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在迭迭蘿鎮初見的佩格夫人,可是一個小老太太的形象。
倒也不是他樂意帶著壓得耳朵疼的頭套,只是內應早就傳來消息,菲爾領的城內到處都貼著西里爾的畫像,簡單的易容估計都混不過去——畢竟這張臉底子實在太好,過于出眾的容貌就算丑化十倍,也還是要超出常人,更何況他還有長耳朵。
只能說,相貌太出眾也是一種無奈。
馬匪當中居然有菲爾領的商人,這一個消息讓西里爾喜出望外。
如果說原先想要拿下菲爾領,他們西利基得靠攻城器械硬磨強攻上許多天還不一定拿得下,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十,那現在攻克菲爾領的成功率,則至少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他不得不感謝奧康納公爵,把自己的兒子生的如此愚笨,不能徹底清剿馬匪那還情有可原,但還能讓馬匪隨隨便便進出主城,這也未免太過搞笑了。
“領主大人。”商店的地窖此時被人打開,艾莉娜探出腦袋,向西里爾招呼著,“快進來,差不多到查店的點了。”
西里爾跟著艾莉娜鉆進地窖,那一堆堆酒桶后面正席地而坐著許多西利基的士兵,看到西里爾的一刻紛紛站起身,高聲道:“領主大人!”
“噓,小聲點,等會兒把地面震塌了。”西里爾擺手道,“情況怎么樣?”
“菲爾領戒嚴了,但這戒嚴實在不頂用。您知道嗎,前天我還聽到莫雷在那里和士兵說什么,‘我這菲爾領固若金湯,一般人,進不來——’,哈哈哈哈哈!”艾莉娜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的兵營摸清楚位置了嗎?巡邏的規律呢?”西里爾追問著,艾莉娜便從懷里掏出一張地圖,交到西里爾手里,“喏,他們的士兵目前集中在城內的南方,據說還搶了許多民宅來住。巡邏的話……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只會在白天巡邏,晚上都看不見人。”
“領主大人,那些自然守衛軍晚上沒事就喝酒,每次都要我們這些店免費提供給他們酒水,煩的緊。”
那名中年人,是羅伯特·菲爾米諾身邊那名叫安德森·克烈家莊園的管家,此時也是抱怨道,“自從自然守衛軍入城,每個月光給他們白吃白喝就要賠多少特里。”
“放心,等菲爾領被我們攻克,就再也不用白給人吃喝了。”西里爾回身道,卻聽管家笑道,“如果是領主大人要喝酒,我們莊園一定免費供應!”
“管家先生,您再不上去,可沒法應付那些煩人的士兵了。”艾莉娜甜甜地笑著,那名中年管家一拍腦袋,連忙又從梯子爬回了店面里。
“行了,那城門呢?我們能直接打開一座城門么?”西里爾轉而又問道。
“恐怕不行,城門是一整天都戒嚴的,而且晚上的時候護城結界都會啟動,還得先破壞法陣才能讓我們的人順利進城。”
開口的是曾經去過沐風節的弓兵隊長克洛伊,曾和西里爾一起去沐風節的士兵幾乎都在場,他們也是被最優先挑選出入城的。
“破壞法陣?是觸發型法陣,還是有人主持的?”西里爾皺起眉,這個消息讓任務變得復雜了不少。
這也是輝耀之路里的攻城戰,哪怕能夠混進城里,都不能輕松里應外合的原因。護城法陣這一法術技術的廣泛運用,使得但凡有些城防等級的城市,都能夠在結界破碎之前一直支撐著。
觸發型法陣是更加常見的法陣,通過激活預先布置的法術節點來啟用,優點是便攜,哪怕沒有法師坐鎮也能觸發。
而缺點,則在于容易針對——這個容易只是相對的,畢竟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游蕩者都沒法靠近那些法術節點的場所,并將其破壞。
至于另外一種,則是只有靠法師才能激活陣法,具體原理比較復雜,西里爾也說不清楚。但想要破壞那種陣法,就只能先解決掉布陣的法師。
可有能力布下一座護城結界的法師,本身也都至少在職業級,更何況城防等級高一些的護城結界甚至需要多人一起布置。
以菲爾領的城防等級而言,想來應該屬于比較好針對的觸發型法陣。
但西里爾剛想到這里,就聽艾莉娜說道:“應該是由綠之塔特派的駐城法師主持的,我每天晚上都看到一道光柱,唰地一下從領主府那里射出來,護城法陣才滋啦啦地被啟動。”
然后她就看見自己的領主大人伸手在臉上輕輕抽了兩下。
“烏鴉嘴,烏鴉嘴,不這么想,不就是觸發型法陣了么?這下好,還得多打一架。”
西里爾忍不住扇著自己,而后又再次向艾莉娜要過地圖。
“領主府是在這里嗎?菲爾領的正中央?”
“是在這里。”艾莉娜看著少年側臉上紅紅的掌印子,微撅起嘴,“但莫雷·奧康納不住在這兒,他住在靠近城南,接近軍營的地方,那里最大的莊園就是他的,自然守衛軍經常晚上在他那兒喝酒。”
“嘖,沒想到還挺與軍同樂。”西里爾搖了搖頭,卻聽艾莉娜緊張道,“您不會想要一個人刺殺莫雷吧?他身邊可有不少護衛,看著都蠻厲害的,自然守衛軍里好手也不少……”
“別慌,就算有機會刺殺他,我都不會殺他。”西里爾看著艾莉娜又緊繃的小臉,忍不住伸手在她側臉上揪了兩下,看著少女愕然的神情,哈哈笑道,“不要總繃著臉,搞得像萊昂納多一樣。”
“但萊昂納多大叔平時都戴著頭盔……”
“那頭盔就算他緊繃起來的臉呀。”西里爾轉而看向地窖內的其他人,“你們也該活動活動了,都去換一身衣服。”
“領主大人有什么打算么?”長相粗獷的盾兵隊長沃爾夫·斯頓開口問道,他神情有些萎靡,之前都連連打著哈欠,聽到“活動”這個詞后,眼睛都亮了不少。
而他身后的士兵的眼神也一下子炙熱起來,像是在澡堂看到掉在地上的肥皂的精壯猛男。
“我給你們一份清單,你們分頭去城里的草藥店購買,一定要買足量,可以多買,不能少買。”西里爾從懷里摸出一份清單,又對艾莉娜說道,“這件事你來負責,順便問問管家,下一批送往軍營的酒要什么時候送去……”
“啊!”艾莉娜接過清單,才看了一眼就驚叫了一聲,再抬頭時,那雙漂亮的紫色眼睛中神情復雜,低聲道,“領主大人,你好壞……”
西里爾義正言辭地舉高雙手:“只是草藥的配方而已,不要說得這么奇怪。”
“雖然是毒藥?”少女輕哼一聲,將清單轉手交到克洛伊的手中。
“雖然是毒藥。”西里爾回答著,隨即就被艾莉娜拉著走到了酒窖的角落——那里鋪著一張絨毛皮的床,看上去就非常軟和。
“行了,這事我會辦好的,地窖里的這些酒都是到時候要送到軍營的,現在就出發的話,今晚就能把酒桶送過去。”艾莉娜按著西里爾坐在床上,雙手扶著西里爾的肩,認真道,“在此之前,領主大人還請在這里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她說完,甚至沒給西里爾辯駁的機會,立刻拍著手向士兵們大聲道:“快快快,都動起來,等士兵巡邏過了我們就動身,哈根,你帶人去城東的藥店,沃爾夫去城北的,克洛伊去城南的,還有你,安東尼斯,你去城西的,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欸……為什么我要去最遠的城東啊——”大劍隊長哈根發出一聲抱怨聲,卻見艾莉娜快步過去,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還不是因為你這幾天最吵,一點都不安分,今天去多走點路!”
艾莉娜這一副儼然軍中小霸王的架勢,也不知道在軍營里她都經歷了些什么……
西里爾靠在床邊,看著士兵們好像亂糟糟的,卻有條不紊地分批鉆出了地窖,沒過多久地窖里就空空蕩蕩的。
艾莉娜是最后一個離開地窖的,她停在梯子旁邊朝著床的方向張望著,看西里爾還靠坐著,便惡狠狠地揮手,示意西里爾躺下去。
直到看到她的領主大人老老實實躺下了,她才放心地鉆出了地窖,在一聲悠長的吱嘎聲中,地窖的入口,關上了。
西里爾安心地躺在柔軟的床上,緩緩地閉上了眼。
他幾乎一整晚沒睡,拿下森野城之后連夜就趕到了安德森家的莊園,準備混進城中。
如今城內已經混進了將近兩百名西利基的士兵,他們分散在莊園下屬的各個店鋪中。只要城防結界破碎,城內的士兵發動攻勢,便能輕松地打開城門。
不過前提條件,還得是城防結界破碎——
綠之塔的特派法師,以菲爾領的城防來說,估計一名法師便足夠。
但終歸是同為職業級的對手,哪怕西里爾前世的時候可以熟練地瞬殺職業級法師,但以現在這具身軀,現在的作戰方式而言,要對付法師恐怕沒有那么輕松。
畢竟不是誰都像那個齊默爾曼一樣,元素召喚物專精,對自身的防護如此缺失的。
西里爾又想到了艾莉娜,自沐風節回來后,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軍營里,現在想來似乎皮膚稍微黑了一些,人更瘦了一些,但眼神卻是更亮了。
那雙眼睛,像是流淌著星河。
他腦海中倒映著那雙眼睛的畫面,逐漸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