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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索爾科南

  一四四一年,六月中。

  搭載著拉羅謝爾使團的客船自郝夫河一路北上,經南佩佩哈哈河后入金納澤,隨后轉為陸路,日夜兼程,回到了那座巍峨的拉羅謝爾王都,索爾科南的城門下。

  新奧威港的外交事項已經全部談妥,雖然有晴·伊文斯的這一層關系在,但卡珊德拉·奧迪托雷在和老練的布萊克·伊文斯談判時可沒有一點讓步,最終卡住了拉羅謝爾人的心理底線,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當然外交大臣也沒有吃什么虧,畢竟雙方的目標是合作共贏,拉羅謝爾和新奧威港簽下了一個長達二十年的攻守同盟條約。當努達里亞試圖對新奧威港發起進攻時,拉羅謝爾需要從東側予以努達里亞一定的壓力。

  而相應的,新奧威港將會將海軍部署在更為靠近拉羅謝爾的方位,以協助拉羅謝爾抵御奧圣艾瑪可能到來的進攻。

  至于商業上的合作,自然是能多則多,新奧威港放低了對拉羅謝爾的關稅,讓拉羅謝爾能夠以低廉的價格買到許多此前無法獲取的、來自奧圣艾瑪或是其他國家的資源。

  巴沙洛繆·蒂奇·德雷克船長和尼爾·奧爾登都留在了新奧威港,沒有再跟隨返回拉羅謝爾。而卡珊德拉·奧迪托雷雖然對伊文斯戀戀不舍,但當她獲得最多票選、坐上新奧威港執政官位置的一刻,就注定她無法離開新奧威港。

  談判雖說順利,但西里爾的心情,從回到拉羅謝爾疆域、在海港上岸的那一天起,便逐漸低落。

  索爾科南早有密使守候在海港,據說已經等了西里爾幾人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殿下口諭,讓拉羅謝爾赴新奧威港使團回到拉羅謝爾后,立刻返回索爾科南。”

  這條口諭讓西里爾神經緊繃。

  能夠讓阿納斯塔西婭傳出秘密口諭的事件,其重要性可想而知。而奧圣艾瑪皇子身死新奧威港的事情應該還未傳到拉羅謝爾,如果是奧圣艾瑪起兵來伐,那公主殿下也不會如此遮遮掩掩。

  這樣算來,就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這件事,和拉羅謝爾的國王,凱爾森·赫爾曼有關。

  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入了索爾科南,城中看不出任何混亂的跡象,一切都顯得僅僅有條。北疆亡靈入侵帶來的混亂似乎終于平息,王城外圍也不再有數個月前難民游蕩的景象,倒是店鋪的數量肉眼可見地增加了不少。

  他和伊文斯父子告別,強襲騎士團也暫時解散回家。

  偌大的一只隊伍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西里爾、米婭、米莎、蘇格爾·溫克勒、占星術師格里利·思達德、魔女維羅妮卡·海琳,以及海洛伊絲·特雷維爾。

  “特雷維爾閣下,你接下來什么安排?”

  “我會帶走維羅妮卡,去面見殿下。”海洛伊絲直接道。

  “我和你一起去,殿下應該有事要找我。”西里爾想了一想,回頭正要和米婭幾人打聲招呼,忽然發現占星術師在不斷地朝著自己使眼色。

  “你有什么想說的,直接說吧。”西里爾看向占星術師,后者雙眼直跳,而后向著西里爾打著手勢,帶著他走到一邊的巷子里,才壓低聲音說道:

  “伯爵大人,我有不好的預感。”

  “不好的預感?能有多糟糕。”

  格里利·思達德一副瞻前后顧的樣子,直到西里爾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嘖”,才猶豫不決地道:“有一顆閃亮的星,黯淡了。”

  “這顆星,在過去的數十年里,都照耀在拉羅謝爾的上空。”

  他說完這句話,立刻小心翼翼地將外袍拉高,擋住自己的臉,埋頭走回了蘇格爾的身后。

  而西里爾的心中,卻是咯噔一聲。

  如果他沒有見過凱爾森·赫爾曼之前的樣子,或許還不會覺得格里利·思達德的話有什么……

  但他見過那身中詛咒、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國王,也知道格里利的預言準確率相當之高。

  那他的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反復平復自己的情緒,而后騎上馬,跟上了海洛伊絲和維羅妮卡的步伐。

  攀上那莊嚴恢弘的通往王宮的石路,海洛伊絲如往常一樣沉默不語。而維羅妮卡無聊地玩了一會兒對海洛伊絲的讀心游戲后,目光落到了西里爾的臉上。

  “喂,伯爵,你現在很不開心嗎?”

  “你不是讀不了我的內心嗎?”西里爾挑眉看向她。

  “但你的表情已經把你的心情都寫出來了。”維羅妮卡收起了笑聲和那忽高忽低的音調,“你應該開心地去接受封賞,在新奧威港獲得了如此豐功偉績,殿下應該會封賞給你什么呢?”

  “地?錢?看起來你都不缺的樣子……那我猜……說不定會把海洛封賞給你哦”

  “你再吵我就撕了你的嘴。”海洛伊絲冷冰冰地說道,只換來了身邊魔女的一聲口哨聲。

  他們迅速地來到了王宮的門口,海洛伊絲先行帶走魔女,于是只剩下西里爾一個人走入王宮。

  門口的衛兵已經認出了這名英武不凡的年輕半精靈,恭敬地向他行禮。他一路走入王宮的回廊,卻發現沒走幾步就有幾名衛兵站立在走廊上。

  如果單純只是王宮禁衛到還好,偏偏這些衛兵所穿著的甲胄、佩戴的武器都不同,明顯分屬于不同的部隊。

  西里爾注意了一下,粗略掃過,便看到了王國第二軍團雷獅軍團、第七軍團雪鸮軍團、第十三軍團野角軍團的徽章。

  這么多不同部隊的衛兵?

  而且這些衛兵不但裝備精良,自身散發出的氣息也相當驚人,當西里爾試圖窺探之時,立刻便有兩三道魔力氣息回應、警告著他。

  這些都是軍團精銳中的精銳,恐怕都是軍團長這一等級人物的近衛。

  他正如此分析著,面前的一扇厚重的大門忽然被推開,接著數道身影自其中魚貫而出。西里爾側身讓到一邊,只是抬眼看了幾眼,右眼角就忍不住地跳動了起來:

  離他最近的一名將領頭發略有些發白,但面色紅潤,五官給以西里爾一種強烈的既視感,眉目與他手下的銀刃騎士團代理代理軍團長亞歷克斯·斯洛爾文尼爾極其相似。

  而西里爾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正是王國第三軍團、熔山軍團軍團長,麥倫·斯洛文尼爾公爵。

  也就是亞歷克斯·斯洛文尼爾的父親。

  而緊隨其后走出的是第二軍團軍團長亞爾林·埃米、第七軍團軍團長文森·赫爾曼,第十三軍團軍團長莫里斯·亨利——

  面前的會議室剛剛召開的,赫然是一場王國最高規格的軍事會議!

  是什么樣的重要事情,才需要讓天南地北的軍團長們湊到一起來會議商討?

  面前的門中一共走出了十一位軍團長,王國目前十六只軍團,幾乎四分之三的軍團都參與了這場會議。

  這些軍團長們帶著衛兵行色匆匆地離去,直到走廊回歸一片寂靜,西里爾才慢慢走到會議室門口。

  他向房間內看去,長桌的盡頭,只有一道趴伏著的身影。

  白色的長發鋪散在桌上,她將一條手臂伸得直直的,平放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面;而頭枕在另外一只手的臂彎中,依稀可以聽到一聲聲“啵”,“啵”的聲音。

  西里爾壓低聲音,慢慢走入屋中,那道身影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走入,那略顯蒼白的嘴唇一下一下開合著,無意識地繼續制造著“啵”的聲音。

  直到那雙眼睛,看到半精靈的尖耳朵歪歪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而后目光與一對蒼綠色的眼眸對視。

  “亞德里恩……亞德里恩卿?!!”

  她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用力過大甚至不小心拗到了脖子,白色的長發遮擋著面部,她又匆忙的將頭發撥開,結果因為剛才的姿態而積蓄在口腔中的口水一下子順著嘴角滑落,在桌上落下兩三點透明的液體。

  她一下子僵住了。

  年輕的伯爵站在她的面前,一時間也一動不敢動——

  丹亞在上,我只是想來看看公主殿下究竟在做什么,誰知道會看到對方幼稚的丑態啊!

  雖然說以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的性子來說,也不是會計較這種事情的人,她甚至可以直接砍掉長裙的拖尾,應該不會怪罪于我……

  他呆愣了不到一秒鐘,而后默默低頭,身形逐漸融入陰影之中……

  “給我出來,亞德里恩卿。”

  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終于發聲,她用手臂擦了擦嘴角,又將頭發撥到兩邊,隨意地在腦后攏了一攏,而后正襟危坐于桌前,看著年輕的伯爵的身影重又浮現。

  “過來。”

  她威嚴無比地說道。

  西里爾慢慢挪著腳尖走近。

  “回到拉羅謝爾多久了?”

  “半個月前抵達的拉布港口,得到殿下的口諭后便立刻坐船,連日連夜趕回的索爾科南。”

  阿納斯塔西婭威嚴的神情稍顯柔和,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那張椅子:“辛苦你了,坐吧。”

  西里爾站在那里愣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桌面:“殿下,那個,口水……”

  阿納斯塔西婭飛快地白了他一眼,而后用手粗暴地在桌上擦了兩下,留下三道迅速干涸的水印,又瞪了瞪他。

  西里爾不再多言,直接拉開椅子坐下。

  “新奧威港的事情,一切都還順利?”

  “應該……還算順利吧?”西里爾猶豫地道。

  “港灣圣殿主教身死,米南卡火山噴發,連續遭遇禁咒級法術,這也算順利?”

  阿納斯塔西婭皮笑肉不笑說出來的話讓西里爾眼皮直跳,他半仰著頭,結結巴巴道:“應該……大概……好像……算是順利吧。”

  “那奧圣艾瑪皇子身死,赴新奧威港艦隊全軍覆沒,也都是順利嗎?”

  西里爾吞了一口唾沫,看著阿納斯塔西婭那冷麗的面容,目光正凝視著自己,沒有絲毫后退可言。

  “殿下,您……都知道了啊。”

  阿納斯塔西婭長長嘆了一口氣。

  “是海洛伊絲告訴我的。新奧威港沒有發布奧圣艾瑪相關的消息,你們引起的混亂讓新奧威港的對外貿易暫停,消息也沒有通過其他渠道流出。”

  “殿下,這不是我們引起的混亂。”西里爾爭辯道,“倒不如說如果沒有我們在,那佩拉吉奧斯·赫里斯該死還是得死,指不定新奧威港都沒了……”

  但他的話語與動作并沒有引起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的任何波瀾,后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直到聲音消失,才緩緩說道。

  “亞德里恩卿,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我不是讓布萊克告訴過你嗎?無論發生什么,王國都將會是你堅實的后盾。”

  “王國已經做好承擔任何可能發生事情的代價的準備。”

  她堅定的話語讓西里爾怔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的臉。

  說實話,他在對佩拉吉奧斯·赫里斯下死手的時候,腦袋里可沒有布萊克轉達的那句話的印象。

  而從新奧威港回來的路上,他的心里也一直在憂慮著這件事的后果——

  雖說沒有任何證據能讓奧圣艾瑪將自家皇子、外交官身死,船隊全軍覆沒的鍋甩到拉羅謝爾的頭上。再加上他和卡珊德拉打過招呼,讓新奧威港后續公開的此次事件的報道中淡化拉羅謝爾的身影,讓奧圣艾瑪沒有把柄可抓。

  但怕就怕在,奧圣艾瑪來一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不講道理地撕破臉皮,直接把兵堆到拉羅謝爾的臉上——

  而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這也是為什么會有如此規模的軍事會議在王宮召開的原因。

  現在看來,她是真的做好了準備去應對任何可能到來的事情。

  他看著阿納斯塔西婭的臉,忽然發現對方的眼圈比以往都要更深,眼白中密布紅色的血絲,眼角也有些發紅……

  下意識的,西里爾開口問道:“殿下,您是最近……哭過嗎?”

  而隨著他的這句話落下。

  前一秒還正襟危坐的王國的長公主,下一秒眼睛逐漸發紅。

  而后淚水壓抑不住地、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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