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臨頭?”
趙桓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不是大捷嘛,怎么轉眼間就變成大難臨頭了?”
緩了一會,趙桓請教道:“孩兒不知禍從何來?還請父親明示。”
趙佶壓下負面情緒,道:“我兒是否忘了,汴梁城是在何人手上丟的,又是何人集滿城軍民所有金銀財帛奉給金人,還欲獻其妻女給金人了?”
“這……”
趙桓頓時滿臉通紅!
但很快趙桓就理直氣壯道:“孩兒那只是權宜之計,孩兒那時想,先退金人,再重整河山報此大仇。”
“你無力退金人,韓擎卻退之,你要給金人奉臣民金銀絹帛、獻臣民妻女,韓擎卻保住了臣民金銀絹帛妻女,臣民是擁戴你,還是擁戴韓擎?”趙佶老實不客氣地說道。
“朕乃皇帝,九五之尊,韓擎不過一臣子,焉能跟朕比?”趙桓大聲道。
趙佶悠悠地說道:“別忘了,你之皇帝已被金人廢去。”
聽言,趙桓原本已經升上去的氣勢,立即就散去了,“是啊,我已經不是皇帝了。”
“朕之皇位乃繼承于父親,傳自于先祖,合理合法,豈是金人言廢即廢之?”
很快,趙桓就又恢復信心道:“只要朕回到汴梁城,那皇位就還是朕的!”
趙佶恨鐵不成鋼道:“糊涂,我父子焉能再回汴梁城?”
“為何不能?”趙桓不解。
趙佶看著趙桓反問:“金人已將我趙氏廢去,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回去繼續做皇帝,你豈會不報此大仇?”
“我……”
趙桓已經無數次暗中發誓,倘若他能回去,他一定要效仿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必跟金人報此奇恥大辱。
從趙桓的神色當中,趙佶就已經看透了趙桓的心思。
“你能想到之事,金人焉能想不到?”趙佶道。
趙桓沉默了。
片刻過后,趙桓一咬牙,道:“那我就不報此仇,只要金人讓我父子回去,萬事好商量。”
“你所說,金人如何能信?”趙佶問。
“我可誓之。”趙桓道。
趙佶越發的后悔將皇位傳給趙桓這個愚蠢的兒子了。
趙佶并不是沒有好兒子。
趙佶的第三子鄆王趙楷,跟趙佶一樣是個琴棋書畫皆有所成的人,他自小聰明伶俐,善畫花鳥,他畫的花鳥就像是活著的一般。
幾年前,趙楷隱姓埋名去參加科舉,一舉奪取了進士第一名,文人對他極為推崇。
趙佶的第五子肅王趙樞,有過目不忘的才能。
去年,趙樞出使燕云時,他與大臣沈元用一起,被軟禁在燕京愍忠寺里。
閑暇無聊,趙樞和沈元用在寺中游逛,偶然遇到一座唐人碑,有三千多個字。
沈元用朗誦了一遍。
趙樞且聽且行,似乎漫不經意。
回到住處后,素以強記聞名的沈元用,想向趙樞夸耀其聰敏,于是取紙默寫碑文。
記不住的地方,沈元用就空缺著,共有十四字空缺。
寫完后,沈元用將碑文交給趙樞。
趙樞看完,隨即取過筆來補足沈元用沒記住的十四處地方,又改正了沈元用寫錯的四五處地方,然后放下筆,改換話題,毫無夸耀之色。
沈元用駭服。
趙佶的第六子景王趙杞,自趙佶到金營以來,他每天都陪伴在趙佶身旁,夜不解帶,食不食肉,無微不至的照顧趙佶。
如今,趙杞年紀輕輕的,卻已是須發皆白。
趙佶心想:“我真是昏了心智,才在大好年華將皇位傳給兒子,又瞎了眼,將皇位傳給這個最愚蠢、最不適合當皇帝的兒子!”
可事已至此,趙佶也只能是捏著鼻子教導趙桓,畢竟,趙桓才擁有皇帝的身份,別的兒子再好,也代替不了趙桓。
趙佶整理一下情緒,然后說:“我兒若是回城,不報此大仇,何以號令天下,天下人又豈會敬服我兒?屆時,我兒有可能遵守所發誓言?我能想到,金人又豈能不知?故而,金人絕對不會信我兒之誓。”
趙桓這才明白個中關鍵,進而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過了好一會,趙桓才看向趙佶,求助道:“難道我父子真回不去了?”
趙佶走到趙桓身前,摸著趙桓的頭,說:“癡兒,回不去,對我趙氏之人,才是幸事,若是回去,那才是我趙氏大禍臨頭之日。”
趙桓這回是徹底懵了,他不解道:“為何回去才是大禍臨頭?”
趙佶看向汴梁城方向,悠悠地說道:“那里已不是我趙氏之基。”
趙桓明白趙佶的意思,但他還是反駁道:“二百年趙氏,豈是他人說替便替之,定有忠于我趙氏之臣,韓擎興許便是我趙氏忠臣。”
趙佶看向趙桓,誅心道:“你我親父子,你尚且怕我搶回我傳你之皇位,何況兩方世人?”
金人第一次南下時,趙佶將皇位匆匆傳給趙桓,他自己轉身就跑了。
李綱、種師道等人打退金人之后,已經嘗到皇位甜頭的趙桓,擔心趙佶復辟,便讓李綱將趙佶騙回來,然后就將趙佶軟禁了起來。
趙佶過生日,請趙桓過去喝酒想緩解一下父子之間緊張的關系。
趙桓來后,擔心趙桓多疑,趙佶先喝了一口酒以身試毒,然后才將那杯酒雙手捧到趙桓面前,可趙桓那都沒有喝下那杯酒——匆匆問候了趙佶一聲,趙桓轉身就走,之后繼續軟禁趙佶。
不夸張的說,如果不是出了金人第二次南下打破汴梁城一事,趙桓肯定是要將趙佶軟禁到死。
想想,他們親父子因為皇位都如此,更何況韓擎這個外人?
趙桓如遭雷擊!
見趙桓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趙佶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雖時勢造英雄,可那韓擎,能在短短數月間從一中低級武將爬到城中頭領之位,又能力壓諸多致力限制武人之文官,可見其必是百年難得一見之梟雄。”
頓了頓,趙佶斷言:“跟金人去北方,我趙氏之人尚有一線生機,若是回城,韓擎必然要屠我趙氏滿門。”
“咝~”
趙桓還是有些不信道:“他真敢如此?難道就不怕天下人唾之?”
看了看門外,趙佶壓低聲音道:“你莫要忘了,我趙氏江山如何而來。”
趙桓心神巨震:“黃袍加身!奪柴氏孤兒寡母之江山!”
趙佶很少見的鄭重道:“成者王侯敗者寇,他韓擎若是能得這天下,定有人為他正名。退一步說,不正名,又能如何?世人要得是安居樂業,誰能給之,他們就臣服于誰。”
這回,趙桓完全懂了,他慌張道:“那我父子豈不是毫無機會?”
“傻兒子,自從你被金人廢掉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沒有機會了,誰會讓你這樣的人再當皇帝統治天下,哪個新君又會不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
趙佶看向北方,心道:“我嘛?就看那個我可能最看走眼了的兒子到底怎么樣了。”
想起趙構,趙佶又有些后悔:“早知今日,我該對他們母子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