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橋后,房長安他們重新上了三輪車,一路往南,不過一里路便進入村子。
房長安家就在最北面,很快就到了門前,弟弟房長明和妹妹房嫣然都在對門的鄰居過底(此地農村院子通常在一排院子的東或西屋的一端留一間開大門,可放置車輛、雜物)下玩,聽到三輪車響,房嫣然探著身子往外看,歡喜叫道:“回來啦!”
然后弟弟房長明,以及隔壁家的房甜甜、房殿洲都跳到了路邊檐下,往這邊看。
房嫣然又喊:“大哥你咋也回來啦?不上學么?”
房長明已經冒雨橫穿過路,來到自家木門前,把掛著鎖的門打開。
三輪車在門前停下,房長安跟爸媽一塊跳下車,見房嫣然跑了過來,趕緊給她撐傘,房嫣然站在傘下,因為本以為要去學校半個月才能回來的大哥重新回來了,有點雀躍地樣子,仰起頭問:“大哥你咋又回來啦?”
房長安笑道:“學校被水淹了,今天不開學。”
這時候雨小了很多,房祿軍從車廂里面把裝著兒子被褥的兩個白色麻皮口袋抱下來,轉身進院子,同時催促道:“回家回家!在這說什么?”
車廂里面東西不多,房長安拎起書包,從容把自家的兩個凳子拿下來,房祿勇便說一聲,重新踩著油門,載著媳婦往南邊自己家去了。
房長安剛要幫老媽拿了個板凳,房長明已經跑過來,殷勤地從老媽手里硬搶了過去,冒著雨就往堂屋跑。
房甜甜在自家門前沖房長安喊:“我姐姐呢?”
她姐姐房殿秋與房長安同級,都考上了鎮上二中,今天同樣開學,不過是她爹房長峰送去的,雙方在學校里面倒是打了個照面,不過中午房長安一家在大伯房祿國家里吃飯,并未一起回來。
“應該也快回來了!都不開學!我們先回家啦!”
房長安回應了一聲,拉著今年還不滿八歲的妹妹進了院子。
房長安自小性子內向孤僻,喜歡獨處,跟兩個弟弟妹妹也不是很親近。
房長明性子活潑,甚至有點頑劣,常跟著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一塊玩,稱得上是這一代的孩子王,有時候去玩也會喊大哥,不過房長安十有八九會拒絕。
房嫣然是女孩子,平日里房長明也不愛帶她,除非有什么人多玩的游戲,比如丟沙包、捉迷藏,才會帶著她。
房嫣然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日哥哥不搭理自己的時候,就跟著房甜甜、房妍妍等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子玩。
不過自打前幾天后世的房長安來到這里之后,對兩個弟弟妹妹的態度就變得親近起來,偶爾還會講一些有趣的故事,童話、三國、紅樓,還有一些打打殺殺的故事,房嫣然很喜歡聽童話故事和紅樓夢,最近幾天很粘這個大哥。
至于大哥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變,連房祿軍和從容都沒有在意,兩個滿腦子只有吃喝玩鬧的小家伙自然更沒有這樣的意識。
房長安家院子頗大,用籬笆分成東西兩院,西院比較小,是廁所、豬圈和一個挨著堂屋搭成的棚子,放置自家的三輪車和一些雜物。
東院稍大,進大門右手邊靠東墻是一間石棉瓦搭成的簡陋廚房,這里叫鍋屋,堂屋坐北朝南,五間屋分成三間,東屋是房祿軍和從容的臥室,西屋占兩間,放雜物,里面一角有個用洋灰墩子隔出來的羊圈。
中間客廳也占兩間,用櫥柜隔開一半空間用作兄妹三人的臥室,兩張床,一大一小,小床自然是妹妹房嫣然的,對性別概念還比較模糊的房長明沒少抱怨,總說妹妹個子小,讓她跟大哥睡,自己睡小床。
房長安跟爸媽身上衣服都濕了,進屋把東西放下,從容就催他趕緊換干衣服,自己也回房間換衣服。
房長安把身上的白色短袖T恤脫了下來,從放衣服的紙箱里面另找出一件,也是白色,胸前印著一個小狗圖案,看起來頗為幼稚,而且圖案是塑料黏上去的,穿的久了,小狗一只耳朵都脫落了。
褲子就先不換了,房長安把濕的T恤扔到門后的臉盆架上,房祿軍也已經換了衣服出來,打量兒子一眼問:“怎么不換褲子?”
房長安道:“就褲腳有點潮,不用換。”
房祿軍也不再問這個,對房長明和房嫣然道:“我給你們買了煎包……”
說著轉頭看,又在已經老舊到用磚頭墊起來的沙發上翻了翻,沒找到放煎包的包,就朝臥室里面喊:“那包呢?”
房祿軍性子急躁,做什么都沒耐性,還有點窩里橫,對外人很是客套,甚至有點懦弱,因此對大多數情況下脾氣倒還好,對家人親朋,急躁的時候語氣就有點沖了。
從容對他的脾性已經習慣,在臥室里面埋怨道:“都涼了,不早不晚的,現在讓他們吃什么?晚上熱了再吃。”
這年代村子里生活條件都不好,倒不至于餓著,但少見葷腥,鎮上的水煎包就屬于孩子們都很饞的吃食,房祿軍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不過在花錢上——手里有錢的時候,從不肯虧待老婆孩子。
剛剛從鎮上回來的時候,已經在下雨了,他仍要房祿勇在街上停下,自己冒著雨買了四塊錢的包子,分兩份裝,一份讓房祿勇帶回去給爹娘吃,一份帶回家給倆孩子。
連日下雨,天有點涼,而且從容自己縫制的那個布包都被淋濕了,里面的包子肯定涼了,房祿軍知道妻子說的有道理,但仍說道:“先讓他倆嘗一下,長安中午在他大爺家吃了頓好的,長明和嫣然沒吃著呢。”
轉頭又找,找不著,于是繼續喊:“哪呢?哪呢!你扔哪去啦?”
“里邊呢!”
從容似乎嘆了口氣,語氣有點不耐和無奈,自然不是不愛給孩子吃,而是不喜歡房祿軍這種性子,總是要迫不及待顯擺自己很愛孩子似的。
房祿軍于是走回臥室,找到那個布包,把袋子里面裝著的二十個包子拿出來,放在客廳小桌上,拿了個遞給房長明,又對房嫣然道:“快來吃,還有點溫呢。”
房長安提醒道:“爸,你別用手,拿雙筷子。”
“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房祿軍渾不在意,又沖這個難得主動說話的大兒子笑著調侃:“就你會作假……”
“這是愛干凈,不信你問問俺媽?”
從容在房間里面嘆了口氣,語氣帶著笑意:“就是哩,恁么大的人啦,還不如長安!”
房祿軍道:“恁這都是作假,我長這么大也沒吃病過!”
廚房在院子里,是燒火的土灶,西屋還有一個煤爐子,廚柜也在那邊,房長安走到西屋拿了三雙筷子,洗了洗,甩了甩,走回堂屋,遞給房長明和房嫣然,嚴肅道:“用筷子吃,不要跟咱爸學!他那是老一輩糟粕,我們要學做新時代愛干凈的好青年!”
房祿軍和臥室里面的從容聽到了都笑,房祿軍還佯怒地罵:“他娘哩,初中還沒上呢,這就開始嫌棄老子了,還糟粕……”
房嫣然乖巧地接過筷子,見手爪油乎乎的,就要往衣服上抹,房長安立即瞪她:“手往哪抹?”
“哦。”
小丫頭有點委屈,嘴巴里面還嚼著包子,鼓著腮幫含糊地應一聲,一手抓著筷子,一手舉著,目光巡脧著想找抹布。
房長安已經從柜子上拿起了半卷衛生紙,撕下一塊,把妹妹油乎乎的小手擦了擦,再擦了擦,見仍泛著油光,只得道:“吃完洗手去。”
“好!”
房嫣然應了一聲,房長安又瞪仍用手拿煎包的房長明。
這個大哥雖然最近愛跟自己一塊玩了,還會講故事,但管得也有點多,很煩人!
房長明性子有點桀驁,不大想理,可見大哥站在那也不說話,只用眼睛盯著自己,不知道為啥,就有點心虛。
小屁孩猶豫了兩秒鐘,還是不情不愿地把大哥放在裝煎包的塑料袋上的筷子拿了起來。
房長安叮囑道:“吃完自己洗手!”
房長明咕噥一句:“都不給我擦……”
弟弟還想跟妹妹一個待遇?你在想屁吃!
房長安沒搭理他,自己拿起最后一雙筷子,夾起一個煎包走到房祿軍面前,伸著手遞到老爸面前:“爸,你吃。”
從容已經換了衣服,正在收拾三人換下的臟衣服,忙忙邊看仨孩子,房祿軍同樣也看著他們仨,覺得一整天因暴雨而壓抑的心情都舒緩不少。
房長安拿筷子夾包子的時候,房祿軍自然以為是他自個吃,萬萬沒想到忽然遞到了自己面前,從沒經過這種電視劇里才有的父慈子孝的場面的他一時間竟有點慌亂,忙仰著身子,用手推開,說道:“我不吃我不吃,你吃你的。”
“爸你嘗嘗嘛,看用筷子跟用手有沒有什么不一樣。”
房長安夾著煎包直往老爹臉上懟,他倒不是因為「失而復得」想要盡孝,盡孝也不在于一個包子,而是想要一點點地表現,讓爸媽慢慢接受自己「懂事」的事實。
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從小事開始慢慢習慣聽自己的……最終把一家之主的實際權利讓給自己!
至于老爹,他雖然對妻兒都心疼,但酗酒、賭博,膽小,又不上進,不適合執掌大權,還是安安穩穩地當個太上皇比較好。
當然自己現在年紀還小,主要任務是學習,掙錢出力這種事還得老爹來做……皇帝御駕親征,太子監國攝政嘛,很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