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祿軍出門打工的時候,就拎了一個包,房長安他們出發前他打來電話,房長明和房嫣然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老媽要帶多少多少東西,房祿軍氣得不行,在電話里面罵:“你帶那么多東西干嘛?有個屁用?你還帶著三個孩子,上車下車的,你拿得動嗎?”
從容當然不理他,房祿軍大概也明白,加上思念心切,下午火車才到,他請了三天的假,這天早上吃完飯就坐公交車來火車站等著了,一直等到下午兩點多。
他花一塊錢買了一張站臺票,早早地就到車站里面等著,好不容易等到列出緩緩過來,就按照提前得知的車廂信息去找,掂著腳,伸著脖子,一個窗戶一個窗戶的往里面看,先看到了房長安,然后又看到了從容,揮著手在外面喊,可惜隔音太好,沒有人聽見。
“爸爸!”
從容先看到了老爸,在車廂里指著窗外喊起來,房長安他們也轉頭看過去,房祿軍喊不應,已經走到車廂門口等著去了。
車廂門提前就已經排起了長隊,房長安強忍著困乏不適,幫助老媽拎東西跟著排隊,房長明和房嫣然都在前面,人踩著臺階就很親熱地喊道:“爸爸!”
房祿軍也是滿臉笑容地朝著兒子和閨女揮手,隨即過來幫著房長安把行李箱拖下來,又去把兩個包都接了過來,房長安道:“爸你把行李箱給我吧,拖著不沉。”
房祿軍于是一手拿一個布包,還不忘抱怨:“都說了不讓你拿這么多東西。”
從容在火車上暈的不那么厲害,但仍感覺不舒服,懶得理他,慢慢地往外走。火車站外就是公交廣場,房祿軍邊出去邊介紹:“21路,48路都可以坐,我們看看那輛車比較空……”
先找到了21路,于是就坐21路,房長安本以為很快能到,結果從火車站到龍灣又坐了接近一個班小時的公交車,從容沒敢坐,一路都站著,總算車上沒吐,不過下車后仍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憔悴。
房祿軍又是心疼又是嘆息,不停地說:“回去歇歇就好了,回去歇歇就好了。”
這邊并非城區,有點類似于城鄉結合部的感覺,入眼所見雖然都是樓房,不過都頗為破舊,隨處可見“某某某廠”的牌子,下車的地方也并沒有公交站臺,只有一個桿子掛著公交牌,也滿是塵土。
房祿軍打工的閥門廠就在道路右側,名叫“西麥克”,廠房大門外,靠道路這邊有一個滿是銹跡的樓梯,同往二樓,房祿軍指著上面道:“從這里上去就是了。”
樓梯有點窄,勉強能上下錯開身而已,房長安接過包,房祿軍拖著沉重的行李箱上樓,臉因用力而漲得通紅,好容易拖上去,深深喘了口氣道:“這里面裝的什么玩意,這么沉?”
“有爬拉猴,有烙饃,有豆瓣醬,有蘿卜纓子,還有豆腐嫣然獻寶似的報給爸爸聽。
上了二樓,入眼是長長的坑洼不平的走廊,水泥包裹不住的石渣子裸露在外面,一側是工人宿舍,一側則是廠房黑黢黢的鐵皮頂棚,走廊里面、外面都掛著晾曬的衣物。
房祿軍在前面轉了個彎,里面是木板隔開的一個個房間,房祿軍住在靠馬路的一間,隔開的過道另一側有一間西屋空著,就是房長安兄妹三人暑假里面的住處了。
夏天睡覺不需要被褥,省了不少事情,從容和房長安兄妹四個都沒睡好,房祿軍很積極地要帶他們下去吃東西,從容懶得再動,也顧不得嫌他邋遢,在他床上躺著就睡了。
房長安他們三個精力相對比較旺盛,而且剛到這兒很好奇,到了樓下巷子里面吃了一碗粉干,各自加了一塊豬肉排,共一塊五毛錢,吃得很飽,然后也回來睡覺。
他們這屋只有一張床,好在還有涼席,房長安就鋪在地上,預備接下來一個多月都睡地上。
房長明見狀,覺得抓到了可以單獨睡一張床的機會,對房嫣然道:“你跟大哥睡,我要一個人睡。”
“你給我老老實實地睡地上啃我的腳丫子!”
房長安沒好氣地訓了他一句,然后又對妹妹柔聲道:“嫣然你一個人睡床上。”
“憑什么啊?”
房長明很不服氣,“在家里她就是一個人睡一張床,為什么到這里還是她一個人睡?”
“你要怪就怪爸媽沒把你生成女孩子,那樣的話你就可以跟嫣然一塊睡床上,我一個人睡了。”
“那為什么不把你生成女孩子,那樣我就可以一個人睡了?”
“因為我是老大,我先選的,你后選。”
房長明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于是忿忿地躺下來,“說不定誰吃誰的腳丫子呢!”
只有兩張毯子,房長安和房長明誰也不愿意跟誰共有,只得又找了一個床單蓋身上,好在其實也用不著,溫州比家里還要更熱,完全不用擔心著涼的問題。
房長安一覺睡醒,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一家人出門到菜市場附近的小飯店里面吃飯,然后再去逛菜市場和超市,房長明和房嫣然發現竟然有海鮮,還都是活的,驚奇的不行,房祿軍于是買了一些花蛤,準備明天給他們燉了吃。
回去之后,房長安找了個借口,到商定去打了個電話,因為心疼電話費,他沒時間去找一中、三中的人聯系,干脆直接把昨天從王珂大爺那聽到的三個名字報給常威,讓他幫忙問問,明天再給他打電話。
第二天早上吃完了飯,房祿軍帶著媳婦和孩子去爬山,從容、房長明、房嫣然都是第一次爬山,雖然覺得天熱,但都興致滿滿,先到旁邊商店買了些水和面包之類吃的東西,準備在山頂當晚發,然后出發。
這是一座叫“天柱山”的不知名小山,距離比較遠,房祿軍于是喊了一輛路邊隨處可見的三輪車,車廂分兩種,一種類似舊時的那種黃包車,可容兩個人坐著,不過是摩托發動機;另一種則是自己把整個車廂都封裝起來,類似于后世的電動三輪車。
房長明都很稀奇地看類似于黃包車的那種,不過這種車只能坐兩人,一家人要兩輛車,因此還是找了比較少的全封三輪車,一家人勉強擠著坐下來去爬山。
五塊錢的門票,山上景色不算多么俊秀優美,不過林木郁郁蔥蔥,山上有一個小湖,還有一間寺廟,足夠讓房長明和房嫣然感到新奇興奮了,就是沒爬過山,連房長安也覺得爬的有點累。
湖邊有小船,但怕浪費錢,誰都沒提出要去租船游湖的事情,玩了會兒,找了個地方吃些東西,然后就下山去了。
回到“家”里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房長安又到電話亭里給常威打了電話,一中和三中的“扛把子”都已經回了消息,仨人全都認識。
“李猛跟王超都是一中的,成績一般般,王超相對比較老實一點,李猛就有點混,還跟人打過一次架,不過他層次太低,梁寬也不認識,是梁寬一個小弟的小弟。”
梁寬就是一中的扛把子,比常威高一屆,今年剛剛中考完,明年大概率還在一中,也是因為包子才認識的,如今與常威關系頗鐵。
“王瀾在三中,成績好像還行,班里面十幾名,不過是普通班,不是重點班。”
昨天房長安只對常威說了這三個人跟王珂一個村的,常威學習不好,這些事情上十分機靈,哪里還不明白房長安為什么關心這三個人,介紹完了情況之后,就道:“長安哥,你說弄他們三個?”
“大家都是學生,學習才是最重要的,暑假雖然是放假,但不是還要暑假作業嘛,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才是正道。”
房長安笑道,“我覺得那個李猛就是個可塑之才,聽名字就是個大學苗子,不好好學習可惜了。”
王超、王瀾都與王珂同姓,又在一個村子里面,應該是同族,哪怕不在五服之內,多數情況下都還是會下意識地避開同族的,這里面只有李猛一個異姓,那么大概率是他對王珂有想法了。
“行,我明白了。”
常威一點就透,“我等下就跟梁寬說,讓李猛在家寫暑假作業,一題沒寫完都不許出門。”
“如果有必要,該出門還是可以出門的,心思在學習上就行了。”
房長安笑了笑,又與常威閑聊幾句就掛掉了電話,想了想,又給王珂打了一個電話,很巧,就是她接的電話。
“喂?”
“你猜猜我是誰?”
“房長安?”
“房長安是誰?”
“真是你啊,你在溫州嗎?”
“不是,你怎么聽出了來的啊?”
房長安有點郁悶,“我明明換聲音說話了。”
“就聽出來了啊,一聽就是你。”
小姑娘沒想到他去外地還會打電話來,聲音聽著喜滋滋的樣子,“你在干嘛呢?”
“跟你打電話呢。”
“討厭,我問的又不是這個。”
“剛給我爸我媽我弟我妹一起爬山回來,不知道為啥,就想給你打個電話,剛好有電話亭,就打了唄。”
“哼哼,你不是應該給沈墨打嗎?”
“給她打干嘛啊,她都轉學了,以后才是我同桌。”
“嘁!”
“你每天在家干嘛呢?”
“玩唄,也寫作業。”
“看書嗎?”
王珂明白他的意思,卻故意不提,“看啊,暑假作業嘛。”
“我送你的《蘇軾》呢?”
“那不是程老師家的書嗎?”
王珂當然知道那不是從程老師家借的書,但很喜歡這種裝傻逗他的感覺。
房長安也喜歡被她逗,很配合地換了有些郁悶的語氣道:“那是我買的,我以為你拿到書就明白了呢。”
“沒有啊,我真以為你從程老師家里借的,封皮都沒敢拆。”
房長安才不信她會那么老實,不過還是很配合地道:“那你趕緊拆開。”
小姑娘聽著他有點著急想讓自己看書簽上面內容的語氣,抿著嘴忍不住偷笑起來,又趕緊捂住嘴巴,免得被他聽到了惱羞成怒,平復了一下情緒,努力不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在笑,用很不在意的語氣說道:
“那好吧,我等下就拆,不過我不更喜歡看詩詞。”
“那不行,得好好看。”
“為什么啊?”
“因為是我送的啊。”
王珂不滿地哼哼了兩聲,又問:“為什么是蘇軾啊?”
“因為我喜歡啊。”
房長安笑了笑,如實答道,“蘇軾跟王維是我最喜歡的兩個詩人。”
“王維?”
“嗯,就是寫‘大漠孤煙直’的那個王維。”
“哦哦。”
王珂對這些確實沒有太多興趣,不過聽他這樣講,也對這兩個歷史名人有了些沒來由的好感,又問:“你不喜歡李白嗎?還有杜甫。”
她覺得好像應該是這兩個人更有名一點。
“也喜歡,不過沒那么喜歡。”
“為什么啊?”
“這個說起來就比較麻煩了,以后有的是時間慢慢跟你說,就不浪費電話費了。”
王珂被他這么一說,才意識到他是要花錢打電話的,當然在家里也是花錢打電話,不過比外面便宜,看了一下時間,都快五分鐘了,趕緊道:“那掛了吧,等開學再說。”
“好,開學再說。”
“嗯。”
“拜拜。”
“拜拜。”
房長安掛掉電話,看了一下時間,有點心疼錢,然后撥通了沈墨家里的電話。
做人不能厚此薄彼,要公平公道,一視同仁,男人尤其如此。
“喂?”
“姨姨您好,我是房長安,沈墨在家嗎?”
“墨墨跟他爸媽出去旅游了,得過段時間才能回來呢。”
“哦。”
“你有什么事嗎?要不我把她爸爸或者媽媽的電話給你?”
“不用了,沒什么急事,謝謝您啊。”
“沒事沒事。”
房長安掛掉了電話,看看時間,還不到三十秒,付了三塊錢走出電話亭,在門口頓了頓,有點想要走回去,但到底忍住了。
“算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第三天,房祿軍又領著一家人去海邊,不過并不是海灘,也并非真正的海,而是阻擋潮水的堤壩,能在漲潮時看到海水涌過來,潮水沒來與褪去的時候,可以下去抓指甲蓋大小、跟蜘蛛似的小小螃蟹。
第四天,房祿軍去上班,從容也準備出門去找工作,房長安跟著一塊,發現這里何止是好找鞋廠,簡直遍地都是鞋廠,介紹所里面最多的工作就是鞋廠與閥門。
從容不愿意吃白飯,當天下午就確定了工作,找了一家最近的鞋廠,與房祿軍一樣早上七點上班,晚上六點下班,每個月休息一天,工資六百五。
房長安也沒閑著,趁著每天不熱的時候,領著弟弟妹妹,或者自己到處溜達,用“找爸媽”的借口到鞋廠里面去逛逛,能進去就進去,不能進去就在外面看看。
這樣觀察了一個星期,他才終于向老媽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開一個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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