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奔馳車從前方街上緩緩駛過,似乎是被什么擋住了,在巷子前面停了一下,光鮮大氣的黑色車身在夕陽下熠熠生輝,黑漆漆的玻璃隔絕了外面的視野,望不見里面。
車后座玻璃里面,無意間轉頭的沈墨怔在那兒,怔怔地看著那對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少女牽著手,從巷子里走出來,沐浴在夕陽光暈之中。
氤氳的光影模糊了視野,眼前這一幕場景像是夢中偶爾一閃的畫面。
只不過人不一樣。
擋在前面的人力三輪車挪開,沈誠立重新啟動了車子,舒眉與丈夫說著話,隨即瞥見后座的女兒躺了下來,回過身來關切地問道:“墨墨,怎么了?”
“有點困。”
沈墨伏在后座上,看不清臉,聲音悶悶的,似乎還帶著鼻音。
舒眉問:“是不是空調太低了?”
沈墨悶悶地應道:“不是,不用管我。”
舒眉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有點好笑地道:“上午才考完試,我跟你爸都說明天再來,你非要鬧著今天就要過來,還穿成這樣,現在過來了,馬上就到家了,怎么又不開心了?”
“我沒不開心。”
“還沒不開心,你開不開心我這個當媽的還不知道嗎?”
沈墨不說話了。
舒眉又道:“都怪你爸,開個車都能開錯。”
縣、市都在鎮子東面,正常情況下應該在鎮北的省道上左轉進入鎮子,可以直通沈葆國、沈誠言家,不過剛剛在路口沈誠立忘記了轉彎,走過了,因此才到這里繞了一圈,正常情況下是不必經過這里的。
直到車在沈葆國家門前停下來,沈墨一直都趴在后座上沒動靜,沈誠立和舒眉雖然有點奇怪,但以為她睡著了,也就沒有喊她。
車在門前停下,沈墨似乎察覺到了,身子動了動,然后坐了下來,舒眉道:“到了,先下來吧。”
“嗯。”沈墨點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院門沒鎖,舒眉先下了車,打開院門,轉身見女兒也下了車,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她正要開口,忽然間目光頓了頓,走過去揉了揉沈墨的腦袋,柔聲笑道:“怎么還哭了?”
“沒有啊!”
沈墨仰著小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隨即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應該是剛剛太困了,把眼睛揉紅了。”
舒眉還要再說,沈葆國和彭漱玉從屋里迎了出來,沈墨臉上笑容愈發燦爛起來,小跑著過去,歡快地喊道:“爺爺,奶奶,我回來啦!”
“還不松開啊?”
被夕陽渲染成金黃色的街道上,王珂見到了街上房長安還抓著自己的手不放,怕被人看到,回頭再告訴了他媽媽,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
“哦,忘了。”
房長安理直氣壯地裝失憶,輕輕捏了一下,才戀戀不舍地松開。
王珂被他牽著手的時候固然不知所措,被他放開了,仍然不知道手該放在哪里,覺得放在哪里都不合適,悄悄瞄了房長安一眼,沒想到房長安又正好在看著她,臉蛋一紅,飛快地移開目光。
房長安知道她害羞,也就不提這茬,轉移話題道:“沈墨應該快回來了。”
“嗯。”
王珂輕輕應了一聲,隨即橫了他一眼,小聲道:“你這么希望她回來啊?”
“當然啊。”
房長安答得理所當然,“這樣才能證明我確實沒有因為兩年沒見就忘了她,才能同理可能哪怕我們高中不在一個學校,或者不在一個班,我也不會因為不能每天都見到就忘記你。”
王珂聽著覺得有點不大對勁,雖然來不及細想,但心里面多少覺得不愉快,嘟著嘴不說話。
房長安又問:“你不想見她嗎?”
“沒有啊。”
王珂與沈墨這兩年來雖然不像房長安和沈墨那樣書信往來頻繁,但有時候信里面提到她,房長安都會給她看,有的她也會自己偷看,包括單獨寫信也有幾次,甚至于去年暑假的時候,她還跟沈墨見過一次,只不過都沒跟房長安說,還是很有感情的。
“我也想見她,不過她不是明天才回來嘛。”
“明天?”
房長安愣了一下,“不是說填完志愿之后嗎?”
王珂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彌補道:“那應該是我記錯了,應該是填報志愿后。”
“還想騙我?”
房長安轉頭瞅著她,“說實話,你們倆是不是偷偷有聯系?”
“什么偷偷啊?”
因為剛剛牽了手的緣故,王珂還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總算把注意力從牽手的事情上轉移開,不滿地咕噥道:“我們倆聯系也是光明正大的啊。”
“她跟你說的明天來?”
“嗯。”
王珂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說道,“她故意沒跟你說的,想要給你一個驚喜。”
“那你干嘛告訴我?”
“人家不小心說漏了嘛。”
大概因為剛剛牽了手,關系遞進了一層,小姑娘說話時含嗔帶羞,有些撒嬌的味道,“不過等明天見到沈墨,你不許說提前知道了啊,不然她肯定怪我。”
“放心,我肯定裝得惟妙惟肖天衣無縫。”
“沈墨回來了,你是不是很開心啊?”
“你不也很開心?”
王珂橫了他一眼,輕輕哼一聲,“沒有你開心。”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比你開心?”
“你又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你比我開心?”
“嘿,你還學會犟嘴了是吧?”
房長安作勢要敲她,小姑娘睜著亮晶晶的眸子,仰著俏臉望著他,一副“有本事你就打啊”的模樣。
房長安笑道:“你什么意思,覺得我舍不得是吧?”
王珂被他的用詞羞得臉蛋又有點紅,仰著小臉沒有說話,房長安一笑,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小姑娘沒想到他又敢摸,羞得滿臉通紅,趕緊掙開了,又小聲解釋道:“街上人多……回頭姨姨聽見了……”
意思是怕有人看到,再告訴了從容知道。
“我媽知道也沒事,大不了跟她實話實說唄。”
房長安倒不怕老媽知道,但他自己情難自禁,拉拉手摸摸臉,甚至再有點更親密的動作,他都不介意,卻怕王珂要確定關系,那就比較麻煩了,因此故意這么說,一來哄她開心,表明自己的誠意,二來知道她臉皮薄,自己這么說了,她肯定會推拒。
“不要……”
王珂果然害羞,又怕他誤會,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解釋道:“我們還小呢,現在跟姨姨說,她肯定不同意。”
房長安聽這話不大對勁,不敢明著接,含糊應道:“那就等等,咱們接下來的重點還是要放在學習上,不管什么事情都等大學里面再說,這樣才是對彼此都負責任。”
“嗯。”
王珂轉頭望著房長安,夕陽余暉照耀在她明艷動人的側顏上,整個人都像是染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暈,眼波盈盈如水,用力點了點頭,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鞋店,王成倆人還沒到,王珂只好在這邊等著,她剛剛被房長安牽了手,見到從容難免有點心虛,好在只是隨意閑聊,還不至于露出馬腳。
“不會真的有什么吧?”
從容也在暗暗犯嘀咕,她本就心細,王珂又不是心理素質特別好的人,跟房長安對視一眼都要臉紅,心虛的樣子簡直不要太明顯,哪里注意不到?
只不過她隱藏得更好,王珂沒有發現她發現了,就以為自己沒暴露而已。
平心而論,從容對王珂還是很喜歡的,乖巧懂事,長得好看,成績又好,能找個這樣的兒媳婦哪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然而倆人年紀都太小了,才剛初中畢業,而且兒子是要去市一中的,王珂成績雖然好,但想考上市一中好像還是有點難……總不能才高中就異地戀吧?
“誒,你看她倆穿的,是不是挺好看的?”
為了給廣大應考生盡一份心力,鞋店特意推出了七折優惠活動,憑準考證享受優惠,今天剛剛考完,店里面生意不錯,都已經夕陽西下了,店里還有人在試鞋子。
王珂看了看試鞋子的兩個女孩子,悄悄對房長安說話,聲音恰好能讓人家聽見。
倆女生原本就挺滿意,又聽她這么說,互相看了看道:“那我就這雙吧。”
“那我也這雙好了。”
然后一塊過來結賬,兩雙鞋子都是19.9,七折后13.93,照理來說是要收14的,不過從容嘗到了.9定價的好處,改成了13.9,給倆女孩找了零,又給她們倆的卡片上各自蓋了章,看到其中一個女孩子的卡片上已經有四個章了,笑道:“你下次再買就可以送一雙了。”
對方經常在這里買鞋子,就等著送一雙的時候呢,聞言喜滋滋地道:“對啊,我下次再來買。”
“要是不合腳,或者有什么質量問題,可以拿回來換啊。”
“誒,姨姨再見。”
“再見。”
從容看著倆女孩出去,又看一眼王珂,笑道:“會說話。”
“我說實話嘛。”
王珂有點害羞,怕從容還要夸自己,趕緊轉移話題,“我聽房長安說你們要開分店了,是真的嗎?”
分店的事情只是房長安提出的建議,從容和房祿軍都不大同意,沒想到他話都跟人家女孩子吹出去了,從容不好落兒子的面子,含糊道:“還在考慮,沒確定呢。”
王珂道:“我也覺得可以開分店,好多學生走好遠的路都要您家買鞋子,如果能有一個近一點的,生意肯定更好。”
從容跟房祿軍都是小富即安的性子,不奢求大富大貴,兩年前開鞋店已經屬于他們眼里極大的冒險行為了,如今算是拼贏了,都想著這樣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好了,結果攤上個好兒子,總在身后揮著鞭子鞭策著爸媽繼續往前走。
現在看起來,兒子沒消停,兒媳婦也是差不多的德行……
從容心里面暗暗嘀咕,面上不露聲色,點點頭嘆道:“再說吧,再考慮考慮。”
正說著,門外傳來自行車的響動,王成的生意喊道:“房長安,王珂……”
王珂見人來了,先看一眼房長安,眼神有點依依不舍的樣子,不過還是站了起來,對從容道:“姨姨,那我回家啦。”
“誒,路上慢一點,小心一點。”
“好的。”
房長安跟著出了店門,王珂騎上自行車,沖他揮了揮手,沒有說話,房長安也笑著揮了揮手,道:“走吧。”
“嗯。”
王珂輕輕應了一聲,騎著自行車離開,沒兩步又回頭看過來,房長安又笑著揮了揮手,她展顏一笑,車身卻忽然一歪,趕緊專心騎車,扭來扭去的穩定下來,大概覺得房長安肯定要笑自己,沒有回頭,徑直往前騎出去好遠,才又偷偷地回頭。
夕陽余暉之下,房長安在店門外遙遙地揮了揮手。
難得輕松,房長安第二天睡了個懶覺,吃飯的時候才起來,房長明和房嫣然前幾天放假,今天開學了,見大哥可以睡懶覺十分不平衡,這個說“大哥越來越懶了!”那個說“就是就是!”
“等你們中考完了也可以睡懶覺!”
從容沒好氣地訓斥道,“趕緊吃飯,吃完去上課。”
房長安吃罷早飯,一個人走路去沈誠言家,快到巷子轉彎的地方時,看到一輛黑色奔馳著駛出來,打著右轉燈往北去了。
房長安看著有點眼熟,依稀記起似乎就是昨天下午跟王珂從巷子里面出來時看到的那輛,這年頭寶馬奔馳在鎮上都屬于稀罕物,他當時雖然沒有在意,不過多少有點印象。
房長安沒多想,轉進巷子,找到沈誠言家,沈誠言和程夢飛都在家里坐著。
他還沒來得及招呼,沈誠言見他進屋,就一拍大腿,道:“你來晚了,墨墨剛跟她爸媽回去!”
“她什么時候來的?”
房長安怔了一下,不是說今天來嘛,這才幾點,怎么就走了?
“昨天傍晚來的,原本說是要住幾天的,結果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又不肯住了。昨天晚上就鬧著要回去,住了一晚,今天吃完早飯就走了。”
前兩年房長安跟沈墨接觸密切,沈誠言和程夢飛都有點犯嘀咕,但兩年過去,倆人連面都沒見過一回,夫妻倆自然不會再懷疑他們可能有早戀傾向了。
不過畢竟都是看著長大的,而且兩個孩子原本關系就好,高中大概率要同校讀書了,沈誠言還是希望倆人能處好關系,不要因為兩年沒見而生份的。
“哦。”
房長安覺得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但又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先在沙發上坐下來。
“墨墨這孩子,馬上都要上高中了,還是沒長大。”
程夢飛見他好像不大開心,笑著說起沈墨的趣事來勸慰他,“你不知道,她昨天回來的時候,這么熱的天,還套了件風衣,黃褐色,還有格子,穿身上跟裹了個信封似的……”
房長安聽著,心里一震,好似一道閃電劃破迷霧,終于抓住了重點。
沈墨穿成這樣,應該就是為了自己最后那封信里面說的讓她“把自己寄過來”,這大概才是王珂所說的驚喜。
這么熱的天,不可謂不煞費苦心,那她為什么又不告而別呢?
他又想起了昨天牽著王珂的手走出巷子、以及剛剛來時看到的那輛奔馳,登時有點心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剛剛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一輛奔馳車過去,尾號有兩個6,是沈墨家的車嗎?”
沈誠言道:“應該是。”
程夢飛也笑道:“你碰到了?有說話嗎?”
“離得太遠了。”
房長安心里暗暗發苦,又是郁悶又是心疼,沈墨興沖沖的趕過來,結果還沒到家就看到那一幕,指不定偷偷哭多久呢。
而且人家都特么鐵索連舟,勞資連船都沒上呢,就牽個手,這就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