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為這次市里演講比賽的規格比較高,學校非常重視,給每個班級都派發了觀眾名額,這在往年是很少見的。
十二班作為有選手參賽的“親友班”,名額相對要多一些,有八個,宋長羨直接把名額的問題交給了房長安,由他自己來定。
大家對這種活動并不熱衷,因此沈墨她們六個女孩子都拿到了名額,另外兩個是李浩和蕭晉。
周日早上吃完飯,房長安與王珂她們來到校門前的小籃球場旁匯合,兩輛大巴車已經在校道旁邊等著。
“你們先上去吧,我在這里等一下墨墨。”
王珂在大巴車門旁停了下來,對旁邊的房長安和宋棠等人說道,“幫我們占個位置。”
宋棠問道:“墨墨來了嗎?”
“她剛剛說已經從家里面出發了,應該快了吧。”
王珂往校門那邊走了過去,房長安也沒等她,畢竟還有好幾個男生呢,不能顯得自己很“妻管嚴”似的。
“我們三個每個人占一個吧,還有程娟呢。”
宋棠、劉貝、毛閃閃每個人選了一個位置,旁邊的位置空著,房長安也是單獨一個位置。
他坐到窗前往外瞅了瞅,看到王珂走到了校門前。
今天陽光很好,溫度有所回升,她穿著天藍色的修身牛仔褲,上身是軍綠色的休閑外套,長長的頭發綁成馬尾,隨著走動在背后幅度不大的一甩一甩,修長高挑的身影沐浴著陽光,在校道上拉出一條更加修長的傾斜的身影。
她走到了校門前站住,從房長安的角度看過去,她半邊身子被門柱陰影遮住,半邊身子在陽光中,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側過身朝誰招了招手,凹凸有致的身段在明暗分界的光線中顯現出來,纖細的腰、修長的腿,曲線優美,玲瓏起伏,婀娜動人。
沐浴著明亮陽光也難掩蕭疏冷瑟的深秋校園與與威嚴方正的高大門墻,似乎都因這美麗動人的少女身影而變得鮮活、明媚、可愛起來。
唯一可惜的是沒帶相機。
房長安在心里面暗暗地嘆了口氣,只好把這一幕美好畫面定格在自己心里面。
然后遠遠地看到王珂伸出一只手,然后從校園門柱陰影中拉出了一道有清冷美感的少女身影,挽著手轉過身,笑著說些什么,往這邊走了過來。
這一幕似乎同樣值得“定格”。
房長安開始猶豫要不要換一臺手機了,至少要可以拍照才行,否則以后回憶起來會少很多美好的畫面,沒有必要這樣“樸素”。
他很快又想到可以把這一幕當做素材,以后手機發布會的時候用來打“情懷”牌,并且由此發散出了一系列的計劃。
沈墨和王珂很快一塊上了車,一個跟了劉貝,一個跟了宋棠,房長安獨守空座。
他正回頭找倆小姑娘抗議,聽見旁邊有人問:“這里有人嗎?”
房長安轉過頭,有點意外,問話的人是蕭晉,似乎是因為開學初想要爭班長留下的芥蒂,開學兩個月以來蕭晉明顯對房長安有些芥蒂,倒沒有過什么挑釁之類的舉動,只是有點冷淡,基本是有房長安出現的場合他就會自動回避或者隱身。
像這種主動要坐過來的舉動還是頭一次。
房長安隨意點了下頭,并沒有在意,回過身繼續看宋棠與王珂聊天,往后揮了下手,要隔空把他腦袋扭回去,不讓他往后看。
房長安撇撇嘴,回過身坐好,看到蕭晉在盯著自己看,笑了笑道:“難得呀,我還以為你會坐另一輛車嘛。”
蕭晉看著他,看了兩秒鐘后才道:“沒有必要了。”
房長安思考了一下,確認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于是遞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我想要入黨積極分子的名額,所以剛開學的時候就打算要當班長的,所以因此對你有過一些誤會,不過現在我想通了,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同學,沒有必要因此產生不必要的隔閡。”
蕭晉笑著伸出一只手,“我聽人說過你跟劉豐之前的過節,相信你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我們之間也確實沒有什么沖突。正式認識一下,希望接下來的兩年我們能成為朋友。”
房長安打量他一眼,蕭晉坦然地望著他,臉上保持著笑容。
房長安笑著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別的不說,你眼光很不錯。”
蕭晉失笑道:“彼此彼此。”
后面的王珂和宋棠很疑惑地看著前面倆人,然后又回頭看看沈墨,默契地不再關注前面的事情。
“這次演講比賽除了教育局的領導之外,還有市里面的領導,規格很高,學校非常重視。”
似乎為了表示誠意,蕭晉主動地透露了消息。
房長安笑道:“那當初學校通知演講比賽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參加?”
“那時候我不知道,而且是你通知的這件事情。”
房長安沖他豎了下大拇指,表示對他這樣坦誠的贊揚,蕭晉笑了笑,又道:“你好像對編程很感興趣?”
房長安點點頭,蕭晉問:“個人興趣?”
“算吧。”
房長安自然不會對蕭晉說太多,他似乎也明白,并沒有再追問,只是說道:“我們學校里面的計算機老師只負責教高中課程,而且可能還是關系戶,懂得不多,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話,其實可以去找唐景其,他爸就是做軟件的,熊貓電子出來的,現在跟人合伙開公司,好像是做自動化的。”
“熊貓電子?”
房長安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下,確認自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也并沒有掩飾自己的疑惑。
蕭晉顯然察覺到了他的疑問,笑了下道:“具體我也不大清楚,我也是聽唐景其吹得,聽起來應該挺厲害的……反正他爸在這方面應該很厲害,當然計算機之類的我不大清楚,也許跟你們感興趣的不是一個領域也不說不準。”
房長安點了點頭道:“謝謝。”
“不客氣。”
蕭晉笑了笑,“對了,我一直有個問題,嗯,準確的說,是看完你的三場演講之后,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說說看。”
蕭晉斟酌了一下說辭,然后才表情顯得有些鄭重地問道:“我看了一些同學的表演,有的人還比較生澀,說話的時候都底氣不大足,當然能進復賽的,表達都沒有問題,只不過細微的地方還是有差別,有人是為了演講而演講,但你在臺上……”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你好像是真的從心底里面說那些演講時的話,似乎也真的相信中國可以崛起?”
房長安失笑道:“愛國本來不就該是一件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事情嗎?”
蕭晉沉默了一下。
“至于崛起……”
房長安沉吟了一下,“大亂之后必有大治,只要統一就必然崛起,這是中國歷史的常態。”
“你真是這么認為的?”
蕭晉嗤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甚至表情都顯得有點失望,“你如果真的認真讀了歷史,就該知道,哪怕是大亂的時候,中國也在文化、經濟、制度上保持著對周邊的領先,往久遠一點的說,這是炎黃時代就傳承下來的優勢。”
“因為文化、制度、經濟領先,所以只要我們不內訌,老老實實發展,休養生息,就可以重新崛起,成為四夷仰慕的天朝上國,換句話說,只要不作死,我們就是老大。”
“但那是農業時代!”
大巴車從街道駛過,窗外是行人、車輛和店鋪、小區,蕭晉轉頭看著房長安,語氣顯得有些激烈起來,“從秦始皇到唐太宗,從崇禎到道光,農業時代的生產力提升非常有限,更多的時候只是在重復王朝更替的過程。”
“但是從工業革命開始,進入工業時代,人類文明的生產力提高了何止百倍千倍萬倍?”
“從清初開始,中國就已經開始在文化、經濟、制度等各個方面全面落后了!我們以前統一必然崛起的底蘊已經沒有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工業時代是全球化的時代,中國的對手不再只是周邊這些小國,也不再是來自草原的游牧民族,而是堅船利炮,是飛機坦克,是原子彈!航空母艦!”
“海洋和距離不再能阻止曾經遠在天邊的國家,東亞不再自成一體,從大航海時代開始形成的新的國際格局里面,中國一直在落后,落后了太多!落后了整整四百年!”
“現在是真正的天涯若比鄰的時代,那些已經強大起來的國家怎么會允許中國崛起?”
“大亂之后必有大治,統一之后必然崛起,那是過去。”
“時代已經變了。”
蕭晉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和表情顯得有些激動,但聲音并不大,顯得很有克制力,大巴又在行使過程之中,不少同學都在講話,他并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坦白說,房長安有點吃驚,不得不再次感慨市一中確實能算得上“臥虎藏龍”,在這個信息流通還沒有那么方便、帶路黨盛行的時代里面,一個高二學生能說出這種話并不容易。
這個“不容易”,主要是他說這種話的時候,讓人感到的是無力。
也就是說,他說出這種話,這樣認為的時候,并不是想說“沒救了,等死吧”,而更像是想要改變這種現狀、但看不到希望,剛好碰到了一個事件引起的傾訴和發泄。
蕭晉說完之后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微微平復了一下呼吸,不再說話,眼望著房長安,觀察他的反應。
房長安想了一下,反問道:“你爺爺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