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24號這天,已經算是勝利前夕,但上班的煎熬并沒有因此而變得輕松起來,反而因為即將到來的放松、愉快,顯得愈發沉重,難以忍受。
下午的時候,她們正在習慣性地討伐房長安,以此來轉移注意力,渡過難熬的打工時間,隨后話題不知道被誰轉移到了雁蕩山,開始議論起來,有什么什么好玩的。
幾個阿姨都知道她們快要離開了,不無感慨地道:“你們快要解放啦,我們還要一直干下去,什么時候過年,什么時候才能休息。”
王珂笑道:“我們回去就要開學啦,馬上要高考,還是苦日子。”
“好好學習,學好了,以后畢業了,都坐辦公室里面,不用這樣出苦力。”
正在閑聊,傻妮忽然走了過來,這會兒還沒下班,只是流水線上鞋子稍微空了一些,幾個女孩子都有點意外。
傻妮自顧地走過來,也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走到宋棠身邊,對她問道:“你們上班到什么時候啊?”
宋棠道:“后天。”
“那我比你們先走。”
傻妮表情顯得有點惆悵,這種情緒在她臉上很難看到,或者說,她臉上很難看到除了傻笑之外的其他情緒,“我要回家了。”
“你不是不想回家嗎?”
沈墨、王珂她們都覺得很奇怪。
“沒辦法啦,我媽媽說她生病啦,很嚴重,要我回去。”
傻妮語氣透著惆悵,“我這次回去,肯定就出不來了,他們會把我關起來,以后我也見不到你們了。”
宋棠與沈墨、王珂她們幾個互相看看,都覺得可能是騙她回去,要把她嫁給別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宋棠想了一下問:“你媽媽生了什么病啊?”
“不知道,他們就說病的很嚴重,他們就是想把我騙回去。”
傻妮這一刻完全不讓人覺得傻,反而有一種大智若愚的感覺,像是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是一個騙局。
只是態度很平淡,并沒有被騙的感覺,似乎也沒有考慮過因為這是一場騙局而不必回去的可能性。
“我必須得回去啦。”
她又重復了一遍,“回去之后,他們肯定會把我關起來,把我嫁給別人,以后我就出不來啦。”
宋棠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怎樣一個邏輯,頓了兩秒鐘,只能安慰道:“沒事,你不是有手機嗎?我們可以打電話……”
“沒用的,他們肯定會把我的手機搶走,不讓我跟別人打電話,也不讓我跟別人發短信……”
她又說了一遍之后,然后對幾個女孩子道:“你們也要回家啦?我能認識你們,感覺好高興,你們好好上學啊。”
她又看房長安,像是要說什么,但似乎害怕他會打自己的樣子,沒說,又走到了張阿姨那邊,說道:“干媽,我要走啦。”
阿姨道:“我聽見了,先回去嘛,等你媽媽病好了,再過來。”
“我來不了啦,他們肯定會把我關起來的,我以后再也出不來了……”
她又一次地重復了一遍,語氣有點低落,“我出來快一年啦,認識了干媽,感覺好高興……干媽你年紀大啦,也要注意身體啦,讓你兒子要爭氣,好好念書,以后掙大錢,孝敬你……”
一群人起先都為她傷感,不過她把許多話復述了好幾遍,跟阿姨說了一遍之后,又跟平日里對她也比較和氣的胖阿姨又說了一遍。
接著又去給沈墨說了一遍,絮絮叨叨,連房長安都有點無奈起來。
傻妮大概也察覺到自己嘮叨了太多遍,看了看前段,道:“那你們干活吧,我也要去干活啦……我跟管理說過了,明天我就不來啦,不過工資還沒有給我呢。”
她說完這些,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胖阿姨看著她的背影,笑著對張阿姨打趣道:“都說傻妮傻妮的,也不傻嘛。”
另一個阿姨道:“就是,還知道叮囑你保證身體呢。”
“這個干女兒沒有白認。”
幾個女孩子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沒有參與這個話題,下班之后,才議論起來,但也沒有什么可說的,無外乎感嘆一下,因此情緒都有點低落。
房長安勸道:“我們沒辦法干涉和改變,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一想,千百年來,不都是這樣的?說不定她以后過得很開心呢。”
沈墨鼓著腮幫,氣鼓鼓地道:“你也說了是說不定啊?”
房長安嘆了口氣道:“不管怎么說,生活總要繼續。”
他頓了頓笑道:“記不記得你問過過,明明那么慘,為什么還要推薦你看那本《活著》?”
沈墨眨眨眼睛,問:“為什么?”
“名字就是意義。”
他笑了笑,“這是我自己的理解,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對這個國家有信心,現有的問題很多,但都會慢慢解決的,這需要一個過程,只要這個過程沒有停止,在努力,在改變,總會有好的那天。”
王珂“嘁”了一聲,少見地在這種事情上跟他唱反調,道:“等那個時候,傻妮的閨女都要被逼著嫁人了。”
“如果那樣……”
房長安頓了頓,嘆道:“那確實有點可怕。”
隨后又笑起來,“不過應該不會的,2008年都快要過去了啊!”
幾個女孩子表情都有點疑惑,沈墨問:“那又怎么樣?”
“發展的問題,需要發展來解決,努力向前就好了。”
房長安其實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轉移她們的注意力,“你們現在更應該考慮的,是怎么過完最后兩天,然后去玩,再回家,準備考試。”
宋棠過了會兒又問:“傻妮的工資發了嗎?”
“發了,長青哥給的。”
房長青和宋玫都在加班,房長安也沒干涉,吃完飯之后跑幾個女孩子那邊去打牌,玩了會回來,繼續做規劃。
他在試著按后世互聯網公司的職級體系給廠里面打造個職級體系,這對廠里面的事情其實影響不大,純粹屬于他自己想研究一下。
初步規劃是甲乙丙三類,甲類屬于技術類,乙類屬于管理類,丙類屬于普工,他在猶豫要不要把丙類歸屬于到甲類里面去。
當然,這個也不重要,他隨后劃分了一下等級和對應的薪資范圍,等房長青回來之后,又跟他討論了一下。
房長青對此并不了解,提不出什么建設性的意見,又一塊去找宋玫,連帶著幾個小姑娘一塊參考,很有點過家家的感覺。
一群人七嘴八舌,什么意見都有,不過把房長安原本的思路都給打碎了,或者說,是給了他靈感,意識到不能照搬。
重新思考之后,初步決定仍是分為兩類,甲類為技術,乙類為管理,職級統一,普工為1級,可以按照年限晉升,滿一年可以晉升二級,但只有晉升條件要更困難才行。
更細致的劃分與考核房長安并沒有想清楚,模糊地給了個界限,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又覺得五年和十年之間跨度太大了。
他糾結半天,第二天的時候,王珂提醒道:“你其實可以五年之后再考慮這個問題……”
房長安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但又想打她,覺得似乎遭受到了嘲笑。
這天傻妮沒有來上班,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宋棠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傻妮發來的,只有一句:“我走了。”
宋棠給她回復,但傻妮并沒有再回。
這是幾人與她最后的聯系,此后人海茫茫,再沒見過,也沒有過任何音訊。
第二天的時候,她們從張阿姨口里得知,她也收到了短信,也給了回復,傻妮同樣沒有再回。
這畢竟也只是一件小事,多少都有感觸,但對于生活不會有任何影響,之后會偶爾記起來,也只是偶爾想到,就此而已。
26號,幾個女孩子與張璐道了別,離開了鞋廠,晚上依舊照常到店吃飯,并沒有多點一個菜,但都心情極好。
程娟開心時又道:“我感覺就算明年高考結束,我也不會比現在更開心了!”
王珂笑道:“你還記得放假前你怎么說的嗎?”
“我記得!我記得!”
沈墨舉著手搶答,“她說不會有學習更可怕的事情了!”
毛閃閃在旁邊道:“結果上班還沒一個星期就打臉了!”
“打臉”這個詞語是從房長安嘴里傳出來的,幾個女孩子偶爾會跟著他用一些比較新鮮、潮流的用語。
“哎呀,這些都不重要,我們明天幾點起床?”程娟趕緊轉移話題。
宋玫微笑道:“我可以叫你們。”
明天是準備去江心嶼,宋玫準備回頭跟她們一塊去雁蕩山,但并不準備去江心嶼。
“不用不用不用!”
幾個女孩子一起拒絕,連宋棠也表示婉拒,“我們晚一點再去。”
“我都沒來得及睡個懶覺,暑假馬上就要結束了!”
“就是,想想都痛苦!”
嬉鬧吐槽一番,房長安又重新提起自己的職級計劃,幾個女孩子都不感興趣了,只有宋玫和房長青跟他討論了幾句,但仍沒有完整的規劃。
這事并不著急,房長安也沒有很放在心上,一覺睡到半上午,然后領著幾個女孩子一塊去江心嶼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