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小姑娘也知道他并不酗酒,因此瞪了他兩眼,也都沒阻止,不過見房長安從超市出來,就打開了啤酒,然后一仰脖,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還是忍不住道:“你現在就喝啊?”
“總不能上臺再喝吧?”
房長安一口氣喝了小半罐,緩了緩,“酒精發揮作用也是需要時間的。”
他一路走一路喝,到操場前的時候,還剩下一點,遞給她倆,“要不要嘗嘗?”
“不要。”
倆小姑娘一塊搖頭,看神經病似的眼神,“一身酒氣。”
“等下宋老師聞到了,問你怎么辦?”
“實話實說唄,這有什么?”
回到座位上,接下來就是等待時間了,約莫又過了十多分鐘,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一同出現在舞臺上,先是常規的開場白,然后歡迎到場的領導及知名校友。
旁邊還有電視臺的人在錄制,多半是要放在市電視臺進行播放的。
“市教育局局長——”
“嘩嘩嘩”
一個個子瘦高的領導站了起來,臺下的學生們鼓起熱烈掌聲。
“市電視臺副臺長舒彤——”
“嘩嘩嘩”
又是熱烈掌聲,一個身量中等、身材氣質不錯的中年女性站了起來,朝著后方學生群體笑著打招呼。
“這是你大姨嗎?”王珂小聲問沈墨,她聽沈墨提到過。
沈墨點一點頭。
幾個領導介紹完,然后是杰出校友們。
“1981屆畢業生,現華東師范大學物理與電子科學學院材料科學系主任,段志毅。”
“1985屆畢業生,現云龍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院長,劉健。”
“1985屆畢業生,中國科學院院士……”
“1986屆畢業生,云龍市模范企業家,成思源。”
“1987屆畢業生,現聯想華南大區銷售總監,趙亞輝。”
“1992屆畢業生,現多普達手機硬件工程師,江沛雨。”
房長安邊跟著鼓掌,邊忍不住心里一動,多打量了一眼最后站起來的中年男人,多普達手機在后世已經消失,不過這年頭還是屬于“有名字”的,而且屬于國產手機里面首屈一指的存在。
這個名字后世許多人都沒印象,不過它的母公司很多人應該都知道,叫宏達,也就是曾在智能手機領域顯赫一時的HTC。
這時候HTC還沒進入大陸,后來進入,就把多普達給并入進來了。
在之后,HTC也基本涼涼,不止是手機業務完蛋,公司整體也是連年虧損,基本算是“過氣”了。
兩個主持人輪流報人名,十多個校友挨個露了臉之后,繼續走流程,校長張俊輝發表講話,然后教育局領導講話,磨磨蹭蹭好半晌,才終于進入正戲。
“有電視臺的人在拍哎。”
幾個女孩子在前面嘀咕,隨后程娟回頭的時候,像是看到了什么,然后轉頭對沈墨道:“墨墨,你爸媽來了。”
沈墨跟著轉過頭,果然見操場臨街的入口處占了好些附近的學生家長,沈誠立與舒眉牽著手站在一旁,正含笑看著臺上合唱的學生。
她揮了揮手,但爸媽都沒看見,不滿地皺皺鼻子,又看房長安。
房長安回過頭來,先看一眼她白皙纖嫩的小手,沈墨惡狠狠瞪他一眼,回過身坐好。
“你爸爸媽媽還牽著手誒。”
程娟有點驚奇的樣子,王珂的語氣倒不覺得驚奇,道:“叔叔阿姨好好啊。”
這里面省略了“感情”兩個字,這時候社會風氣還沒有后世那樣開放,一般來說,孩子都要高中畢業了的父母,是很少會在公開場合有這種舉動的,私底下多半也少有,因為自由戀愛很少,多年生活消磨下來,能保持著這樣感情的就更少了。
感慨完了之后,王珂也回頭看房長安,“叔叔阿姨是不是來看你的啊?”
這話其他人不好提,不過她先說了之后,也就沒有多少顧忌了,程娟笑道:“我覺得是。”
“你好好表現啊。”
王珂又回頭看房長安,眉眼溫柔,笑靨如花。
房長安翻個白眼,表示不想接話,也不敢,多說多錯。
他的節目在中段,因此見差不多了,就不再臺下耽擱,拿著吉他從后面繞過去,沈誠立和舒眉看到了他,遙遙而笑。
房長安欠了欠身,那邊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年輕的身體沒有經過多少酒精考驗,一罐啤酒又喝得急,已經有點上頭,好在還不至于有太多影響,酒精助興,走向主席臺旁的“后臺”時,房長安抱著吉他,都覺得邁步之間有豪情在胸中激蕩,急欲宣泄。
有“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的錯覺。
這當然是錯覺,所謂“繡口”也只是后世臆想,房長安覺得真實的李太白,張口一吐,多半也是酒后穢物。
以詩歌來臆想詩人,是世間最容易失真與失望的事情之一,放在現代同樣如此,你喜歡看某人的文字作品,就期待本人如何如何,見了面多半要失望,懷疑這么個挫樣,是怎么寫出那些文字的。
主席臺與旁邊觀眾臺階都有“地下”空間,但不大,用于放置一些物品可以,當做后臺是不夠的,如今的后臺也是挨著這個小房間搭建的。
負責的兩個團委老師,以及學生會的干事們都在這邊。
房長安帶著一身酒氣過來,幾個原本對他印象不錯的學弟學妹都有點吃驚,作為負責老師之一的朝敏也皺了皺眉毛,問:“房長安,你喝酒了?”
“我怕緊張,唱不出感覺。”
房長安如實把顧慮講了一下,朝敏又皺皺眉頭,看看另一個老師,到底也沒說什么,道:“以后注意。”
“誒。”
房長安利索答應,旁邊的學生會副主席暗暗無語,心想人家馬上就畢業了,哪還有“以后”?
“我們從小就學習古詩詞,也都知道,古詩詞在古代是可以唱出來的,雖然古詩詞唱法已經失傳,不過到了現代,我們一直不曾放棄過古詩詞的演唱,比如《明月幾時有》《清平樂》,都是廣為傳唱的古詩詞。”
“唱古詩詞,既是追憶先賢,也是激勵當代。”
“接下來我們有請高三十二班的房長安學長,給我們帶來他古詩新唱《將進酒》!”
終于到了房長安的時候,他跟著嬌俏可愛的學妹主持人一塊到舞臺旁,然后站在旁邊,等著她說完開場白,然后抱著吉他走上去。
舞臺中間已經有學生會的學弟們架好了。
“來了來了!”
太陽終于穿破云層遮擋,卻又被不遠處的教師公寓擋住了大半,只有些微陽光灑落下來,大半個操場都坐滿了學生,聽到熟悉的名字時,高三十二班這邊明顯有一陣騷動。
其他一些認識的,也都有些吃驚。
“房長安嗎?”
“不是高三的不參加嗎?”
“這貨也不會唱歌啊?還特么古詩詞……”
“也許是為了高考背誦呢,將進酒必考點啊。”
“有道理。”
有人詫異,有人笑嘻嘻,也有人期待。
“還挺帥的嘛。”
程娟笑嘻嘻地對旁邊的宋棠道,宋棠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沈墨靠在王珂肩膀上,仰起頭,小聲地問道:“他喝那么多酒,不會忘詞吧?”
王珂沒想到她會擔心這個,想了一下道:“應該不會,他從小就背過的,怎么都不會忘吧?”
“嗯。”
沈墨點點頭,頭發在王珂脖頸上蹭過,弄得她有點癢,伸手想把她推開。
沈墨立即抱住她的手臂,“嗯”地拖著小奶音撒嬌,又仰著頭,用可憐兮兮地眼神看她,像是被推開就是要被遺棄似的。
王珂拿她沒辦法,而且房長安已經抱著吉他走到話筒前,也顧不得再攆沈墨,先聽他唱。
沈墨嘻地一笑,依舊靠在她肩膀上,看房長安唱歌。
“師長們好,同學們好。”
房長安抱著吉他來到話筒面前,并沒有向其他人那樣直接開唱,先打了招呼,然后道:“我叫房長安。”
以他的“身份”來說,是沒有資格說這些話的,但他說的時候,臺下的校領導們,以張俊輝為首,并沒有表達不滿,甚至沒多少不豫之色。
“我從小就喜歡古詩詞,喜歡看,喜歡讀,也為這些古詩詞驕傲,追慕先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這首《將進酒》是我最喜歡的古詩詞篇章,希望多少能給在場的各位,尤其是將要迎接高考的各位戰友們,一點激勵。”
房長安輕一鞠躬,然后吸了口氣,微微閉一下眼睛,感受著酒精在體內的發酵,以及胸中翻涌的情緒,手指在睜眼前撥動了弦。
“錚錚”兩聲在音響的擴散下,傳遍了以操場最主體的大片空間。
沒有間歇,更加高昂激烈的旋律緊跟著響了起來,以至于不少人聽到第一聲時下意識地想要說話、討論,又半途中不得不停止下來。
“錚錚錚——”
激烈高亢的吉他旋律一路走高,這在現實層面是不現實的,有客觀規律的限制,但由于房長安慢慢蓄養的情緒逐漸外放,還未開口,已經有不少人受到了感染。
“君——不見——”
又大力密集撥動幾下弦之后,房長安終于張口,接著酒勁,只三個字出口,卻是一直積蓄的情緒的最初外放,聲音粗獷而厚重,不加以任何技巧性的修飾,只有純粹的聲音和情緒,就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血脈僨張。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復來——”
太陽終于穿過云層,又避開了教師公寓,在樓層間隙之間將光芒照耀下來,與那粗豪激昂的歌聲一同籠罩了整個操場,但已經沒有人再去關注或者抱怨陽光。
那歌聲直白、粗獷到不加以任何修飾,讓許多人甚至下意識地懷疑這能不能算是唱歌,可卻無法集中注意力去想這個問題,而更多的人則完全沒有注意這些。
因為距離有些遠,那彈奏高歌的少年挺拔身姿并不怎么顯得高大,不同的觀眾因為角度、距離的緣故,將視野拉遠、拉高,就更顯得渺小了。
然而不論怎樣,聲音再缺乏技巧,看得再模糊,那股張狂肆意的感覺隨著歌聲撲面而來,都是如此的清晰而直觀,讓人幾乎懷疑這就是當年那個“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李太白復生,在縱酒高歌。
那個桀驁浪漫的詩仙,那個輝煌鼎盛的大唐,似乎就因為這個彈唱高歌的少年,剎那之間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