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北海上沒有千帆競渡,只有離人不眠。遠處海岸線曲折的小島上只有一座燈塔孤零零地亮著,然而頭頂的煙花太絢爛了,以至于完全掩蓋住了這指引航向的輝光。
“老子此時的心情,比煙灰還要寂寞。”
杰克大副叼著煙斗,抬頭望向夜空中高高亮起的煙花,嘆息了一聲。
納爾遜躲在桅桿后面,看到甲板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裹在黑袍里的身影。
“昏昏倒地。”當空氣第一次扭曲,擠出第一個人影時,他舉起魔杖指向杰克大副的后背,輕聲念到,就地一滾來到杰克身邊,伸手扶住了他倒地的身體,輕輕地放到地上,拿起腳邊的遮雨布蓋在他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以后,他站起身來,望向剛剛出現在甲板上,正在四處打量的幾個巫師。
“是你放出的信號?”打頭的巫師環顧四周,注意到了站在船頭的納爾遜,他皺起眉頭,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陌生人。
他說的是德語,納爾遜心頭一驚,于是點頭用德語回復道,“是的,這位先生。”
為首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仿佛刀刻般硬朗的面容,他沒有頭發,光禿禿的頭皮上紋著玄奧的花紋,似乎是某種宗教的符號,他松開領口的紐扣,從領子里拽出一條金光閃閃的吊墜,吊墜的圖案和頭頂的煙花別無二致。
他仿佛毫不在意保密法似的,徑直走到船舷邊,舉起魔杖向遠處的小島釋放出了一道光束,不一會兒,納爾遜就看到又有幾個披著黑袍的巫師騎著飛天掃帚從海島的方向飛來。
“你是德國人?”光頭巫師瞇起眼盯著納爾遜的面龐,仿佛打量獵物一般,他揮揮手,周圍的巫師們紛紛警戒在周圍,從海島趕來的巫師們也騎著掃帚懸停在郵輪周圍,他這才走到納爾遜身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我怎么沒見過你?”
“我不是,我是個英國人。”納爾遜握緊了魔杖,回答道,“你們是來找巴里·貝克曼的嗎?”
“你知道他在哪?”光頭巫師的眼神更凌厲了,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納爾遜的眼睛,等待著他的回答,看起來咄咄逼人。
郵輪宴會廳里依舊燈火通明,那里正在舉行一場熱鬧的宴會,但是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在涼颼颼的甲板上,在海風吹過的清冷夜色中,氣氛卻忽然緊張起來。
“在甲板下面,他的魔杖丟了,被當作精神病人抓了起來。”納爾遜觀察著四周黑袍巫師的站位,發現自己逃脫無望后,變得異常配合,“我剛好在船上聽說他的事情,想要救他出來。”
“哈哈哈。”光頭巫師身后的一位黑袍人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的笑聲清脆悅耳,聽起來應該是一名年級不大的女性。
“懷特,安靜。”光頭巫師轉身呵斥道,那個黑袍人馬上止住了笑聲,他又扭過頭望向納爾遜,語氣緩和了很多,“您幫大忙了,能帶我們去找他嗎?”
“好的,你們跟我來吧。”納爾遜聳聳肩,走向了通向甲板下方的舷梯。
光頭巫師揮揮手,兩個黑袍人從陰影里走出來,警戒在樓梯口,然后他把手搭在納爾遜的肩膀上,帶著剩下的人隨他一起走下樓梯。
“先生,你們是傲羅嗎?”納爾遜一邊帶路,一邊和光頭巫師套著近乎,他扭頭露出一個少年特有的燦爛笑容,八顆锃光瓦亮的牙齒在昏暗的走廊里閃閃發光。
“我們是——”那名叫做懷特的黑袍人回答道,卻被光頭巫師打斷了。
“沒錯,我們是傲羅,巴里失蹤了很久,我們一直在找他。”黑暗中他的面色看不真切,但是很快,他抽出魔杖,杖尖釋放出足以照亮走廊的微光,手上用力了一些,納爾遜僵著脖子,聽他問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看你們訓練有素。”納爾遜回答道,“而且魔法高超,據我所知,只有傲羅對巫師水平的要求最高,他們的隊伍里全是你們這般的高手。”
光頭巫師有點兒開心,手上的力道也輕了下來,眾人很快走到病房門口,對面的護士們看起來都已經休息了,房門緊閉,門縫里也沒有透出一絲光亮。
納爾遜走到門口,伸出魔杖正欲開門,動作卻被光頭巫師攔了下來,他又揮揮手,跟在身后的一名身形消瘦的黑袍人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納爾遜注意到,這支隊伍里的所有巫師在施法的時候都沒有念咒語,他們都是熟練掌握無聲施法的好手,想到這里,他愈發不敢輕舉妄動了。雖然這樣,他還是悻悻地恨上了巴里,“我好心好意來救你,你就這樣搞我?”
“嘎吱”一聲,門開了,光頭巫師點點頭,推著納爾遜走進病房,之前的兩個巫師跟著他走了進去,剩下的人依舊守在走廊里。
病房中的病人看到一群外人進入,紛紛躁動起來,那名消瘦的黑袍巫師只一抬手,他們就紛紛癱軟在床上。
“安德烈。”光頭巫師皺著眉頭,對他的自作主張有些不滿。
“沒關系,只是昏迷咒。”安德烈的聲音聽起來蒼老無比,就像一個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執行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任務,船艙里濕熱的空氣令人感到沉悶,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蒼老面孔,沖著正在看他的納爾遜笑了笑,但是因為他的容貌太過可怖,納爾遜一時沒分清這究竟是友好的打招呼還是威脅的獰笑。
“我在這里!”巴里的聲音在病房最里面響起,借著光頭巫師照明術的微光,他奮力地坐在床上揮舞著胳膊。
“巴里,他們竟然敢這樣對你!”先前在甲板上笑的黑袍人沖巴里跑過去,她站在床邊,摘下兜帽,露出一頭金色的長發,扭扭脖子,把手伸向后頸,將長發從領口里撈出來,披散在背后,柔順的金色帶著微微的卷,在魔杖微弱的燈光下像金黃的波浪一般。
她一把抓住巴里枯瘦的胳膊,一眼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針眼,頓時震怒,大聲喊道:“他們對你做了什么?這群麻瓜,他們怎么敢。”
巴里沒有理她,似乎不愿意面對這位金發女郎,他抽回被抓住的胳膊,面向抓著納爾遜的光頭巫師,他皺著眉頭,輕聲說道,“茨威格,你干什么?這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和我們是一伙兒的,你快放開他。”
茨威格松開了納爾遜,巴里費勁地解開束縛衣的褲子,下床的動作像個老頭一樣,他甩開了懷特扶著他的雙手,踉蹌著走到納爾遜面前。
“真是太謝謝了,幫了我大忙!”巴里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納爾遜的右手。
“出門在外,應該的,應該的。”納爾遜點點頭,說道,“你快讓他們把你帶回去吧,你看你都成這樣了。”
“是的,我們該回去了。”巴里望向茨威格,點點頭,又問納爾遜,“你和我們一起嗎?”
“不了,我在波蘭下船。”
兩人正客套著,懷特突然對茨威格冷聲說道,“我們難道就這么走了?那群麻瓜這么折磨巴里,我們就這么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就這樣走了?”
“不是,我沒有受到什么折磨,”巴里終于理會了懷特,雖然他恨不得把杰克醫生千刀萬剮,但是還是為醫生說話,“他只是個麻瓜醫生,對麻瓜來說,這種——”
“巴里,你不知道!”懷特仿佛順竿爬一樣撫上了巴里的臉,她柔聲說著,內容卻冷冰冰的,“那群麻瓜抓住巫師以后,會在他們身上進行慘無人道的實驗,他們可不是什么善茬。”
“不用不用。”巴里懶得和懷特爭辯,他邁開步子向門口走去,撇撇嘴問道,“我的魔杖丟了,誰可以給我一根嗎?”
門口守著的一名嘍啰畢恭畢敬地遞給他一根魔杖,他隨手接過,拿起來甩了兩下,覺得有些不順手,又要來了另一名嘍啰的魔杖。
“我一定要給你討回公道!”懷特擠開巴里,怒氣沖沖地向甲板走去。
“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巴里生氣地舉起魔杖,指向懷特的后背,他大罵道,“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能不能放過我,能不能不要揪著我不放,你知道嗎?就是你的‘禮物’害我進了精神病院,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他用力揮舞著魔杖,看樣子這是積怨已久,可惜太久的住院生活幾乎摧毀了他的身體,他射出的魔咒軟綿綿的,打到了走廊的墻上。
巴里扭過頭求助地看向茨威格和安德烈,兩位巫師正抱著手,看戲似的站在一邊,他不得不轉向納爾遜,懇求道,“看樣子我又得麻煩——”
“懷特小姐,我相信您不是恩將仇報的人。”納爾遜喊住了正在往甲板上走的女巫,舉起魔杖瞇起眼瞄準她的后背,“你們想要干什么我不想管,我也不敢管,但是我是要在終點下船的,你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