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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飛躍死亡

  黑色。

  世界被染成了漆黑的顏色,至少在納爾遜能夠看到的地方,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黑色,懊惱、氣憤、無力、憎恨……塞勒姆已經放棄了帶著霍格沃茲的學生去死的計劃,她知道,如果自己還這樣做,眼前這個自以為是的討厭巫師一定會阻止自己,她改變了主意,像氣球一樣迅速膨脹起來,臨死一搏,哪怕要在門前兌掉自己的靈魂,她也愿意拉著這個在她生命最后一刻也不忘羞辱自己的巫師。

  “天經地義,如果不消滅巫師,巫師就會消滅我們。”

  她全身的魔力涌向雙眼,不成人形的嘴巴中擠出屬于另外七人的慟哭,她的色彩猛地收縮,凝成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光點,納爾遜只來得及撩起衣服擋住臉頰,下一秒就被黑色吞沒了。

  人為塑造的情緒往往沒有自然的真摯,但痛苦例外,而這場毫無技巧、只剩下感情的爆炸中也只有痛苦,黑色吞沒了一切,甚至吞沒了本觸碰不到的行人。

  聳望川原,極目清野。

  下一刻。

  白色。

  在純白的世界中,是否能感受到白色呢?即便是人類所能想象到最刺眼的光芒也無法照亮一片比明亮更明亮的世界,當納爾遜的再次出現時,他正跪在地上,雙手緊握一柄金色的長槍,槍尖深深地插進身下女人的頭顱,她的雙眼瞪到不能再大,手伸得不能再遠,但離那扇苦苦渴求的“門”仍有著宛若天塹的一指距離。

  在這場沒有觀眾的死斗中,哪怕塞勒姆的反撲在瘋狂,人們也只會知道,活下來的是她的對手。

  塞勒姆的身體從頭顱開始破碎了,她的眼睛變得灰敗,那些屬于她的色彩像沙子一樣被風吹散了,飄蕩在空中,透過一個又一個行人的身體,飄向屬于它們的終點。

  可這里并沒有風,有的只是持槍的人那嘶吼般的呼吸聲,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淡金色的頭發耷拉下來,蓋住了他的眼睛和所有的感情。

  被清空的平原只用了一瞬間就被再次添滿,世界什么都缺,唯獨不缺少奔向死亡的人。

  “結束了,都結束了。”

  等納爾遜從恍惚中掙脫出來時,眼前只剩下濛濛飄拂的霧氣,他的長槍如同拐杖般插在空蕩蕩的地面上,身后不遠處是一條已經被白色的地面腐蝕到支離破碎的鎖鏈,那些一開一合的吸盤猶如溺水的魚兒般垂死掙扎著,卻不可避免它們被腳下伸出的蒼白手掌拖進地獄的命運。

  他抬起頭,望向“門”,帷幔搖蕩著向他撫來,幾乎要吻上他的臉頰。

  納爾遜的耳邊變得無比嘈雜,那些路過的旅人在努力地留下自己最后的聲音,他們有些只顧著奔赴終點,有些走走停停,甚至來得及對跪在門口的人脫帽致意。

  納爾遜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或許他們根本沒有說話,他聽到的只是在一片絕對寂靜的世界中因孤獨而誕生的雜音。

  “我們……你們……不……這里……”

  他撐著長槍,全身的重量也無法讓這桿堅硬的武器彎折分毫,他的雙腳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氣,老魔杖跌落在一旁,身上的銀光明滅可見,如同短路般不斷閃爍著。

  納爾遜腳下一軟,向前倒去,“噗通”一聲砸落地面,他的頭頂距離門扉的距離無限接近,納爾遜的心頭猛然升起一絲渴望,他想要爬到門里去。

  但他脫力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持他挪動半分了,裸露在外的手掌緊貼地面,感受到了撕裂的痛苦,余光掃到不遠處的老魔杖,納爾遜憑著意志抬起右手,向前一旁猛地一撲,按在了那根漆黑的魔杖上。

  銀色的光芒瘋狂閃爍,再一次變得圓潤起來,納爾遜趴在地上,半天沒動,帷幔緩緩搖擺著,一次次靠近他,像一位風情萬種的妖怪,勾動著每一位過路人的心弦。

  由于納爾遜趴在門口,身后的行人不得不選擇繞行,但這并不能影響什么,這扇門太大了,博大到可以擁抱每一位奔向死亡的人。

  納爾遜的體力恢復了,他沒有想到塞勒姆的恨意竟如此強烈,現在看來,她恨的根本不是巫師,而是自己在謊言中層層壘加的可悲命運,但經過了一番鏖戰,最后還是他贏了,像神話故事中一樣,光明的神明結果了黑暗的敵人。

  但納爾遜卻覺得無比空虛,在做完能做的一切后,他才開始思考自己來到這里的意義。

  用胳膊肘撐著地面直起身來,納爾遜感覺到面前飄忽的帷幔后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自己,他抬起頭,一道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帷幔的角落,被未知吞沒。

  納爾遜瞪大眼睛,等到帷幔再次揚起,他再次看到了那道身影。

  他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上去撿身后的長槍,焦急沖向門內。

  “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刺痛感從手指傳來,納爾遜吃痛閉上眼睛,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個舉起相機的男人,“我一定要把這一刻拍下來,我的小納爾還從來沒有這么迷茫過。”

  “約納斯。”

  “回去吧,我等你。”

  納爾遜的動作頓了頓,再睜開眼時,約納斯已經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但前進的勢頭不減,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褲腳被長槍上的倒刺勾中,姨媽寄來的褲子質量太好了,納爾遜用力過猛,竟被一下子拽了回去,后腦勺狠狠地撞在槍桿上,被鋒利的齒輪開了瓢,劇痛和親人的面容讓他的眼睛恢復清明,黑色與藍色在兩只眸子間游走著。

  納爾遜扶著槍桿,沒有在意血流如注的后腦勺,心中滿是后怕,盯著帷幔后若隱若現的身影,它似乎只是一團恰好攪在一起的霧……

  “是你嗎?”似乎是怕驚擾到別人,納爾遜壓低聲音,沖著帷幔輕聲說道,“我看到你了。”

  “沙……沙……”

  帷幔輕輕拂動著,似乎在嘲笑他竟然對著自己說話。

  “你是誰?如果你真的是你,那么我是誰?”

  帷幔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繼續晃動著,等到它再次揚起時,納爾遜看到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你還在嗎?”

  納爾遜失望地問道,令他驚喜的是,這次的問題竟然有了回應。

  “你還在嗎?”

  他的聲音原模原樣地被送了回來,“門”甚至連他的聲音都拒絕了。

  納爾遜就像個卡碟的機器人一般,站在帷幔前不斷伸手,又不停地縮回手,恐懼和渴望在腦海中交織,更令他感到恐懼的是,他連自己害怕或者渴望的東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門后到底有什么?”一個人在害怕的時候總會把內心的獨白念出來,“是死亡嗎?死亡之后又是什么?靈魂的分子進入自然界的循環嗎?”

  踏向死亡的行人在進入的瞬間就消失了,與納爾遜的聒噪相比,“門”的背后是絕對的寂靜,寂靜到連他的心跳都無比清晰。

  “真是傻小子,它……死亡在誘惑你呢!”突然出現的聲音讓納爾遜徹底清醒,他轉過頭,發現海爾波竟站在自己身后,他裝作隨意地聳聳肩,說道,“可惜了,本以為能靠這些學生復活來著。”

  “是你做的?”

  納爾遜將對“門”的好奇擱在一邊,舉起魔杖,轉過身,警惕地盯著海爾波,一邊邁著剪刀腿往側面走,生怕海爾波想不開要一換一,一腳把自己揣進門里。

  “怎么可能,”海爾波嗤笑道,此刻的他恢復了那副青年模樣,五官細長的面孔透出一股莫名的邪氣,一雙黑眼睛像岡特家族的人一樣莫名其妙偏向兩邊,“我再怎么喪心病狂,也不可能任由家畜來屠殺神明。”

  “你覺得巫師是神?還是你覺得自己是神?是神修建了它嗎?”納爾遜一邊挪動位置,一邊問道,“你不好好偷你的魔法石,來這里干什么?”

  “我第一次來這里,還是跟著您來的,我無所不能的主人!”海爾波只瞟了一眼帷幔,便害怕地低下頭,轉而盯著納爾遜身上的裝束,舉起雙手抱在腦后,“放寬心,我可不敢動你,你身上的死亡味道,比我見過最死的死人還要濃烈。”

  “我準備放棄了。”不等納爾遜說話,海爾波繼續說道,“我發現和你對著干沒好果子吃,你就像那個討厭的女祭司一樣,每次都能壞我的好事。”

  他的右眼瞪著納爾遜身后的帷幔,左眼卻害怕地避開。

  “你會放棄?”納爾遜嗤笑道。

  “不,我覺得作為一個合格的黑巫師,我能做的就是識時務,尤其是在看到它以后……您知道嗎?我偉大的主人,想我這樣畏懼死亡的人,在它的面前卑微得就像塵土,”海爾波的語氣時而謙卑,時而平和,時而自大,就像一個戲劇演員一般,在感慨半天后,他最終說出一句令納爾遜猝不及防的話,“我準備熬死你。”

  “你在說什么?”

  “我的主人,您可不像那種會選擇茍活的人,當您對漫長的歲月和對您來說有限的世界感到煩膩時,您總會離開的,不是么?”海爾波笑著說道,“我會像馬一樣拉著車,送您來到這里,在您百年之后,繼續我的事情,我會懷念您的。”

  “你不擔心我一勞永逸嗎?”

  “我不擔心,您的眼里總不至于連一個一生只有一個追求的人都容不下吧?”

  帷幔“沙沙”擺動著,仿佛在嘲笑他們。

  “我的主人,您不妨進去看看?您這身行頭,或許連死亡都捉不住您。”海爾波緩步向納爾遜走來,左眼盯著納爾遜,右眼有些惡心地瘋狂轉動著,認真的建議道,“不不不……萬一您進去了還能出來,那可能就真的可以把我一勞永逸了。”

  “你愿意幫我進去看看嗎?”納爾遜面色不善地問道,“對了,我有些好奇。”

  “我——”

  海爾波話還沒說完,便只覺得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從身前傳來,盡管周圍風平浪靜,但他卻能感受到凌冽的罡風在不斷撕扯自己的身體,他驚愕地瞪大眼睛,面前卻是納爾遜嘲弄的笑容。

  “我聽說真正專業的黑巫師在附身的時候都會選擇后腦勺,海爾波,你的兩只眼睛似乎有不同的想法呢。”

  “你!”

  海爾波只來得及說出一句話,慘綠色的靈魂碎片便被粗暴地從身體上撕扯了下來,在色彩剝離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女人的面孔,塞勒姆透明的身體上點綴著兩顆寶石般漆黑的眼眸,她的目光越過眼前神色復雜的納爾遜,沒有做出什么特殊的舉動,只是堅定地走向前方。

  幾秒鐘后,她毫不留戀地進入了門內,透明的身體消失不見,只有兩顆渾圓的漆黑寶石落在地上,“咕嚕嚕”地滾向相反的方向。

  綠色的海爾波像面餅一般被壓扁在地上,納爾遜舉起魔杖,在他的哀嚎聲中推了他一把,他扭曲的靈魂再也發不出聲音,頃刻間就被卷入了門內。

  黑色的石柱泛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綠色,但它很快混進了黑色之中,也被染成了黑色,再也分辨不出。

  納爾遜總算明白為什么那么多死去的人來到這里留下他們的情感和記憶,但迷離幻境始終是白色——黑色是由所有顏色混合而成的,他現在一點兒也不好奇門后有什么,既然人總會死,為什么要好奇死后的事情呢?

  “我有些好奇,如果魂器持有者的本體死了,他的靈魂也會死嗎?”

  納爾收好魔杖,拎起長槍,毫不留戀地遠離這里,與先行的塞勒姆背道而馳,他說出了那句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的疑慮,但海爾波可能永遠無法回答他了。

  “聽說殘破的靈魂會被死亡抗拒,所以……不客氣。”

  走入迷霧。

  一只白貓在鐵軌旁奔跑,穿行在行色匆匆的旅人腳邊,沿途有白色的花盛開。

  漆黑的石柱佇立在他的身后,帷幔輕輕拂動,和他來時并沒有什么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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