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哪一片天空在一天之內經歷過如此之大的改變,黑色的紗幔從空中垂落,仿佛戲水的神明丟下的裙擺,它曼妙得如同隨風擺動的花瓣,又驚悚得如同末日一般,它不光從天而降,也吞噬著天空,將灑在人們頭上的陽光撕扯得粉碎。
天光無力地透過紗幔灑下,為地面交戰的巫師們蒙上了一層黑白色的濾鏡,波士頓的城中正播放著畫面仿佛的電影,故事的內容是一個會戲法的巫師在第一次進城時被兔子玩弄的經歷,熒幕旁的配音演員發出夸裝的尖叫,觀眾席上的貴人們正發出粗魯的笑聲。
身處封閉黑暗之中的他們可能是波士頓唯一沒有發現這奇異天幕的人,此刻城中的道路已經擁擠到難以行走,而行人們也毫無移動的打算,他們望向東北方天空中那冰冷的三角形圖案,還有簇擁著它的黑紗,眼中滿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黑紗在高空拂上圣器印記,它緩緩地包裹住印記,將它團成花苞般的形狀,呼吸一般輕輕地膨脹擺動著,下方的傲羅們卻不得不壓抑心中的恐懼,反擊著比剛剛還要英勇的敵人。
所有人都被刷上了一層灰度,只有各色的魔咒依舊耀眼,在刺眼魔咒的映照下,位于中央的納爾遜反倒成為了唯一一抹迥異的金色,就像魁地奇球場上的飛賊一般醒目。
這也提醒了那些快要堅持不住的傲羅,雖然仍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擒賊先擒王的道理還是懂的,放棄了與圣徒們的纏斗,幾道更加強壯的各色光束齊刷刷地向納爾遜飛去。
這種時候,安德烈竟然不知道去了哪里。
“下午好,女士們,先生們。”
響亮的聲音出現在戰場正中央,并輻射到每個角落。
格林德沃出現在了納爾遜面前,那幾道魔咒頓時停住了,就像一個頑童把鉛筆插進了電影的放映機中。
在格林德沃出現的瞬間,所有在半空中穿梭的魔咒忽然靜止,不止是火球、水彈乃至飛出的石塊,就連光束也仿佛被鎖進照片中凝滯在半空。
他面帶微笑,衣著得體,仿佛正準備出席什么人的婚禮,只見他輕揮魔杖,那些臨近納爾遜的魔咒竟像是被橡皮擦除一般一筆筆地消散。
看到格林德沃背影的瞬間,納爾遜閉上了眼睛,而圣徒們也收起魔杖,恭敬地向格林德沃行禮,他們完全不擔心傲羅們的魔咒會擊中他們,因為對于這個時代的巫師而言,若想讓他們戒備,只需要一句“格林德沃來了”,但倘若格林德沃真的來了,他們便只會剩下恐懼。
“納爾遜,”格林德沃第一時間轉過身,望向背后的納爾遜,“竟然有什么連威爾特寧先生都解決不了的難題嗎?”
“咳咳,”納爾遜借著湯姆的肩膀挺直腰桿,將額前的碎發捋到腦后,直視著格林德沃,說道,“我還沒有資格和一個國家的巫師對抗。”
“不,你有資格。”格林德沃溫聲細語地說道,“要時刻記住,不光你站在他們身后,他們也站在你的身后。”
忽然,他上前一步,不顧湯姆舉起的魔杖,一把抓住納爾遜的左手,捏住他的小指提到面前,在那里,一枚銜尾蛇圖案的碧綠戒指正閃爍著毒液般的死光,緊緊地勒住納爾遜的指節,皮肉被鋒利的邊緣剮破,殷紅的鮮血從縫隙中滲出,卻被戒指貪婪地吮吸干凈,只留下角落里干涸的血漬。
“你真是太亂來了!”格林德沃責備地說道,他隨即搖搖頭,“不過也是,如果第一時間呼喚支援,那就不是你了。”
納爾遜抽回手,笑了笑,沒有說話。
格林德沃這才掃視了一圈戰場,注意到在戰斗中倒下的圣徒,他皺起眉頭,居高臨下地望著被擠壓到角落的傲羅們,冷聲問道,“你們知道你們干了什么嗎?”
“滾出美國!”一個戰斗到最后的年輕傲羅終于承受不住壓力,繃不住情緒,尖聲叫道,他的嗓音因激動與恐懼而變得扭曲,高舉魔杖的手也顫抖起來。
“哦?勇氣可嘉。”
格林德沃向前一步,在與格林德沃的對視中,那位傲羅手中的魔杖竟抓握不住,徑直掉落到地上,而他本人也如同一具冰冷的雕像,僵在原地,牙齒打顫,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單詞——而這可能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夠活動的地方了,他的心智完全被格林德沃的眼神填滿——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深邃又冰冷,比那遮天蔽日的黑紗還要可怖,仿佛要把他的靈魂從眼眶中撕扯出來。
“可是魯莽并不能幫助你們挽回局勢。”
格林德沃再次上前一步,那些苦苦支撐的傲羅竟接二連三地跪倒在地,膝蓋與堅硬的石子路面碰撞,發出帶著血腥味的悶響。
“格林德沃。”
蒂娜咬著牙,擋在同事面前,望向佇立在納爾遜身前的熟悉身影。
“哦!你好,戈德斯坦恩小姐。”格林德沃不緊不慢地揮手致意,但他又很快用手指敲了敲腦殼,笑著說道,“抱歉,應該是斯卡曼德小姐,時間可過得真快,你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他擺了擺手,輕輕勾動手指,那些靜止的魔咒竟突兀地燃燒起來,那一簇簇碧藍的火苗就像是被從藍天之上裁剪而下,純凈的火焰吞噬著魔咒中的魔力,壯大自身,變得愈發強壯,愈發華麗,點綴在注視著他的巫師當中,如同一幅灑金的畫作,華麗而又精致。
“可惜了,沒有新的魔咒,還不夠好看。”格林德沃仿佛很失落一般,沮喪地搖了搖頭,“斯卡曼德夫人,你要為這幅畫添些色彩嗎?”
“你要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格林德沃!”
蒂娜勇敢地怒視著格林德沃,并沒有被他的氣勢懾服,她曾是與格林德沃戰斗過的人,自然敢于再次面對魔王的重壓。
“我不想干什么,你應該問問,威爾特寧先生想要干什么,”老江湖格林德沃只看了一眼便搞清楚的情況,他嗤笑道,“難道你們連一句話的機會都不給他嗎?威爾特寧先生可不想和我有什么瓜葛,逼得他出此下策,你們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
蒂娜語塞,她就是納爾遜對湯姆所說的那種“被蒙在鼓里的傲羅”,過分正直的性格讓她根本沒機會了解到這里發生的事情,可是在這種關頭,她卻被魔法國會丟來清理垃圾。
“你瞧瞧,我們的符號在這里掛了快一個世紀了,美國魔法國會怎么只派了你們這些人呢?”格林德沃露出憐憫的神色,“他們是遺棄了你們嗎?真是可憐。”
“沒有!”
蒂娜迅速的反駁,可言語中并沒有什么底氣,一陣下雨般的聲響從身后傳來,僅剩的還能站立的傲羅們也喪失了戰意,魔杖紛紛從手中滑落。
“如果真像我說的那樣也沒有什么,”格林德沃笑著說道,“畢竟我也不是什么喜歡窮追猛打的人,你們需要平息的是他的怒火。”
他側過身,伸出手,指向身后的納爾遜,甚至后退了兩步,將舞臺讓給今天的主角。
“謝謝,湯姆。”
納爾遜輕聲在湯姆耳邊說道,接著放下搭在湯姆肩頭的胳膊,站了出來。
湯姆點了點頭,但還是向側面走了一步,擋在了大多數人、包括格林德沃面向納爾遜的方向。
“里德爾先生,放寬心,”格林德沃笑著搖了搖頭,“有我在,沒有哪個人會喪心病狂地偷襲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站出來的納爾遜的吸引,他踩在房檐上,大衣被風吹起,在黑紗濾下的天光下,就像教堂頂上的神像一般。
蒂娜無助地站在原地,半空中燃燒著魔咒的厲火倒映在眼中,忽然,她抬起頭,求助地望向納爾遜,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希望自己并沒有看錯人。
“蒂娜,”納爾遜望向老熟人,低聲說道,“你可以看看你的身后。”
他的嗓音沙啞,聲音很小,但全場的人都默不作聲,這足以令他的聲音傳遍第二塞勒姆駐地的每個角落,蒂娜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身后,那里作為退路之一本被反包圍過來的圣徒牢牢堵死,但他們此刻卻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足以讓蒂娜看清盡頭的一間小屋。
平平無奇的房子,幽黑的門洞如同一只饑餓的巨口,令人不忍直視,即便在陰沉的第二塞勒姆駐地,那里也是最黑暗的地方。
那里究竟有什么?
頭頂的黑紗褪去了一角,讓陽光得以從天空灑落,照亮那棟建筑,但這完全不足以驅散那里的陰冷,蒂娜本能地感受到了不適,她明白,那或許是納爾遜直面傲羅的原因所在,她邁開步子,跌跌撞撞地向小屋走去。
圣徒們想要攔住她,但格林德沃搖了搖頭,他們便向后退去,為蒂娜留出了更寬的道路。
但愈發靠近,蒂娜反而覺得自己仿佛行走在刀尖般的細鋼絲上,雙腳冰冷,小腿像灌了鉛一樣。
漸漸的,屋內的情形浮現在她的眼中,一只空洞的死人般的眼睛突然出現在視線里,驚得蒂娜停住了腳步,她強忍著本能的不適,繼續向前走去。
“你見過攝魂怪嗎?蒂娜。”
納爾遜的聲音在她的身后,在第二塞勒姆的駐地上空,在每個人的心里響起。
“那是一種由世界上所有的負面情緒凝聚成的怪物,它們生長在最惡臭、最腌臜的角落,它們是用人位施加的痛苦催生出的怪物,它們以人的靈魂為食糧,它們的樂園在人類的墳場。”
“想要孕育一只攝魂怪,你需要抓到一個天真爛漫或者生活幸福的人,把他關到卑鄙的海爾波靈魂氣息泄露的地方,讓孕育千年的黑魔法的魔力摧毀他的身體,用冰冷的毒素替換血管中的血液,讓絕望的詛咒侵蝕他的神經……”
“不要說了……”
蒂娜已經走到小屋的前方,看清了屋里擺滿的尸體般毫無生機的人。
“再把他的骨骼一寸一寸地敲斷,用讓毒蟲鉆進他的血肉,”納爾遜還在絮絮叨叨地自顧自地說著,“更要緊的是,摧毀他的靈魂,他真愛的一切,他的信仰,他的夢想,他的貞節,用一切可以想到的極刑讓他和海爾波的魔力合為一體……抱歉,蒂娜,我無異針對你,我明白你對此并不知情,但這卻是美國魔法國會正在做的事情,他們像養狗一樣豢養第二塞勒姆,就是那個你在英國休假的時候對抗過的麻瓜組織,又將自己的罪孽堆砌到他們身上來粉飾太平,蒂娜,你被他們欺騙了,我們是朋友,紐特學長更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我不想看到你被這樣一群人蒙在鼓里。”
“啪!”
干枯的樹枝斷裂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一個骯臟不堪,手臂扭曲的小女孩正扒著地面上鋒利的碎石,用布滿傷痕的雙手爬向陽光,這一幕比任何語言還有說服力。
蒂娜用手捂住嘴,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她轉過身,目光堅定地盯著納爾遜,眼中孕育著壓抑的怒火,輕聲說道:“謝謝。”
緊接著,她舉起魔杖,空氣扭曲,消失在了原地。
幾位圣徒脫離隊伍,其中一人奔向趴在陽光中的小女孩,剩下幾人似要追擊。
“不用追了。”格林德沃制止了他們,“我們等美國魔法國會的人來,從來沒想過,我們這群通緝犯還有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向那些通緝我們的人興師問罪的一天。”
人群中響起了暢快的笑聲,圣徒們開始有條不紊地打掃戰場,救治傷員。
“茨威格到了嗎?”
“抱歉,我來遲了,格林德沃大人。”一顆大光頭出現在格林德沃面前,“我這就去治療納爾遜。”
“不算晚,”格林德沃點點頭,望向已經坐在房頂上的納爾遜,“先去看那些被納爾遜救出來的人吧,別讓他們死了,對了,安德烈呢?”
“他找到我以后就去追那些逃跑的傲羅了。”
“嗯。”格林德沃點點頭,望著忙碌而又團結的圣徒們,抬頭望天,“快點啊,我都要等不及了。”
茨威格離開后,阿伯內西諂媚地湊到格林德沃身邊,小聲問道。
“納爾遜,對您來說,真的那么重要嗎?我是說,為什么他可以獲得紐蒙迦德如此的幫助?”
“他?對我?如果非要說的話,我確實很期待他,但這和所謂的幫助并沒有什么關系,”格林德沃先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又搖了搖頭,開口解釋道,“他靠自己贏得了尊重,在你不關心的地方,他為這個世界做了很多,你可能也注意到了,這也是這些并非戰斗人員的巫師們能為他死戰不退的原因——阿伯內西,難道你不感激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