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醒來了,喬喬。”
喬昆達揉著惺忪的睡眼在柔軟的床鋪上扭動著,她的半個腦袋都陷進了枕頭里,露出向日葵般柔順的金發,白皙的皮膚在粉紅色睡衣的映襯下像雪一樣,一只圓鼓鼓的嗅嗅正蹲在枕頭邊啃著一枚閃閃發光的發條。
“不嘛,爸爸,”喬昆達在被子里扭來扭去,陽光從拉開的窗簾步入房間,在點綴著水晶的紗幔過濾下呈現出一幅童話般美輪美奐的彩虹色彩,“我還沒睡夠呢。”
“已經早上九點了,你媽媽做了早飯,”紗簾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掀起一角,男人溫柔的聲音從床邊傳來,“你昨天不是說了嗎?今天上午想去農場看看,再不去,那些角駝獸就要被送走啦。”
“嗯?!完了完了完了!”
喬昆達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的頭因為太過用力磕到了床頭,眼淚很快從眼眶中流出,但她顧不上抹眼淚,趕忙穿起衣服,男人適時地放下紗幔,給小女孩兒留下一塊私人的空間。
“鋼镚!你怎么又在玩我的鬧鐘!怪不得它沒響!”
喬昆達從嗅嗅的口中奪下發條,將它塞回了鬧鐘里,定格在十二點四十五分的指針開始轉動,看樣子從昨天夜里,這只嗅嗅就已經把發條拆了下來。
“喬喬,不要把嗅嗅放在房間里。”床邊的男人笑道,“上周你的耳墜不就是被它偷走的嗎?”
“那不是偷!”喬昆達已經穿好了衣服,掀開紗幔,探出頭梗著脖子反駁道,“那是我送給它的!”
“知道啦,”男人捧著一枚懷表,淡金色的頭發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顯眼,甚至看不清面容,他望著窗外又大又圓又亮的太陽,眨了眨眼睛,說道,“之前是爸爸錯了,差點兒把你的嗅嗅賣掉,但是你知道的,爸爸有點兒分不清楚它們,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它不叫‘我的嗅嗅’,叫鋼镚!人家有名字。”
“喬喬,人家會笑話我們的,”男人彎下腰,摸了摸女孩柔順的金發,在她稚嫩的臉蛋上捏了捏,半跪在地上幫她系鞋帶,“沒有哪個神奇動物飼養者會給即將出欄的神奇動物取名,這項工作要留給它們的主人……喬喬,上周有只貓頭鷹總不聽它主人的話,后來才知道,是你取了名字吧,叫弱弱還是什么。”
“是肉肉,”喬昆達鼓起臉頰,不滿地說道,“它們對那些小動物一點兒也不好,爸爸,我們不要賣它們了好不好,自己養著,大家在一起多開心啊!”
“呵呵,”男人沒有回應她的要求,只是搖搖頭,笑了笑,他系好鞋帶,松開女孩,“相比小動物,我更愿意養自己的女兒,給你買了把新掃帚,就放在鞋柜上面,快去看看吧。”
喬昆達把頭別向一邊,氣鼓鼓地抄著手,不想和父親說話。
“喬喬,你要知道,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更不要說神奇動物和人了,”男人敲了敲喬昆達的額頭,面容拉近,一雙碧藍的眼睛中似乎蕩漾著海水,“上周你給家里的小精靈穿衣服,它差點兒嚇死,家養小精靈生來就是為了服務巫師,那是它們的本能,或許這不合理,但你也不能把自己的觀念強加到它們頭上,喬喬,那并非是愛。”
喬昆達搖搖頭,她不知道怎么反駁自己的父親。
“而且你也得一視同仁才對,”男人直起身來,走到書桌前拿起了喬昆達的日記本,她剛想出言阻止,但是男人已經翻開了,他似乎對內容毫不感興趣,只是從里面抖出了一只僵硬的蜷翼魔標本,綠色的大蝴蝶張開翅膀,硬邦邦地躺在桌上,“喬喬,你為什么要這么傷害蜷翼魔呢?”
“它長得丑。”
“哈哈哈,下次不要這樣了,家里的蜷翼魔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對兒了,”男人把蜷翼魔的標本塞回本子里,轉身出了房間,“快去餐廳吧,你媽媽該等急了。”
喬昆達抱起嗅嗅,拎著它的后腳抖了抖,一堆雞零狗碎但是閃閃發光的小玩意兒從它的懷中掉了出來,灑了一床。
“你一點兒都不可愛!”
她像是在發泄父親溫和的說教一般,將嗅嗅丟到床上,但嗅嗅卻看不出她的不快,反而順著裙擺爬到了她的肩膀上,它抓得很緊,喬昆達只好帶著它走下樓,來到餐廳。
母親正在收拾昨晚沒放好的毛線,男人坐在餐桌前,一份《預言家日報》遮住了他的臉,喬昆達慢吞吞地走到桌邊,桌上只有一份早餐,是留給她的。
“喬喬!寵物不能上桌!”
母親的呼喝聲從客廳傳來,與父親的聲音相比,她的呼喊飄渺而不真實,仿佛一條損毀嚴重的磁帶一般斷斷續續。
“沒關系。”
男人放下報紙,向喬昆達的腳下丟來一枚加隆,嗅嗅見狀,毫不留戀地從小主人的肩膀上跳了下去,撲向金幣,愛不釋手地把玩著。
“快吃吧。”
男人眨了眨眼睛,他已經準備好了出門的衣裝——一頂干凈的軟氈帽,一件龍皮的黑色連帽大衣,有些另類的是,大衣敞開的領子下竟然是一件粉紅色的毛衣,一只侏儒蒲正在胸口蹦來蹦去——這身打扮有些過于超前了,但在這間房間中卻毫無違和感。
男人的目光鎖定在報紙的文字上,仿佛這千篇一律平平無奇的新聞有什么特別似的。
“到時間了。”
他收起報紙,抬頭向房門望去,地震般的密集響動從屋外傳來,并且越來越近。
喬昆達叼著吐司片抬起頭,心臟狂跳,扭頭望向客廳的方向。
只見明亮的落地窗在一聲爆響后碎成了雪花般晶瑩的殘渣,一道深綠色的魔咒從屋外沖到母親身邊,擊中了她的胸口。
喬昆達口中的土司被緊咬的牙關分成兩半,掉到了桌上的牛奶杯中,溫熱的牛奶濺了喬昆達一臉,就如同她那被玻璃碎渣掩埋的母親。
“咚!咚!咚!”
毛線團從母親的手中跌落,在地上彈了彈,骨碌骨碌地滾到了她的腳下,白色的毛線被鮮血染成紅色,就如同她前幾天在對角巷看到的粉紅色毛線團。
等等……前幾天……
但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家中靠北的墻壁便被一股巨力從外面沖碎了,磚石的碎渣如同暴雨般向餐桌上的兩人沖來,慌張的小女孩轉頭望向父親,卻看見他還在泰然自若地翻閱著報紙。
“別怕,喬喬,我還有七分鐘好活。”
男人笑了笑,在他的身后,座鐘正指向十二點三十八分。
瘋狂的角駝獸從破碎的墻壁后沖出,但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擊飛,在它的身后,一群憤怒的角駝獸被從空中突兀灑出的龍糞阻擋,仿佛有個看不見的人在保護喬昆達似的。
很快,兩個蒙面的巫師破門而入——這樣或許不太貼切,畢竟這個家里已經沒有門了。
“喬喬,想想我托付給你的事。”
男人泰然自若地坐在桌邊讀報,一塊塊被咒語崩飛的磚塊砸向他,卻仿佛砸到了霧一般徑直穿過,而他的身體在被擊散成滾滾白霧后又重新凝成原本看報的模樣。
“真有趣,十年前的《預言家日報》尺度竟然這么大。”
他嘖嘖稱奇,小口地抿著不知道從哪兒拿來的咖啡。
喬昆達的內心被恐懼占滿,在客廳中,兩名闖入的巫師正在與不存在的敵人激斗,他們猖狂地大笑著,逼問著某把鑰匙的下落。
“我說了什么呢?喬喬?”
男人坐在桌邊催促著,層層疊疊的記憶與夢魘一同涌上了喬昆達的腦海,她抱著頭,失聲痛哭起來,那只叫做鋼镚的嗅嗅輕輕地舔著她的鬢角,想讓小主人舒服一些。
“我說了什么呢?喬喬?”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客廳中那不存在的保護者已經落入下風,鮮血滴落在地板上,讓喬昆達的內心變得無比脆弱。
“咔,咔,咔!”
秒針堅定地走著,時間很快來到了十二點四十三分。
“還有兩分鐘,喬喬。”男人溫和地說道,“不要讓爸爸媽媽的犧牲白費。”
喬昆達抬起頭,聲音顫抖地說著不成句的胡話:“把……把鑰匙藏起來,把地址藏起來,把……把自己藏起來……”
“很棒,”男人點點頭,“把鑰匙藏到哪兒呢?鑰匙要打開什么鎖呢?”
“爸爸的秘方……要讓姐姐……給姐姐……”
“原來需要讓姐姐閱讀嗎?”
男人點點頭,撩起了大衣的袖子,按了按頭頂的軟氈帽。
“最后呢?要怎么把自己藏起來呢?”
“犰狳……去找到姐姐那里的犰狳……”
“準備得很充分嘛,”男人壓低帽檐,站起身來,“看樣子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受到襲擊,索性把兩個女兒的退路都安排好了嗎?”
客廳中的反抗越來越弱,他跟在自行動起來的喬昆達身后,來到了她的房間中,將鬧鐘的發條拔了下來,藏在了貼身穿的罩衣里,又從抽屜中取出了一枚被偷偷藏好的青色小蛋,握在手心。
他拿起桌上的日記,塞進口袋,跟著喬昆達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廳。
當座鐘的時間來到十二點四十五,表盤下方的小窗猛地打開,一只被彈簧牽動的金絲雀發出了聒噪的怪叫聲。
這聲怪叫正是喬昆達多年來夜夜拜訪的夢魘,她的眼中滿是淚水,身體像篩糠一般劇烈地顫抖著。
那根父親買給她的飛天掃帚正飄在面前,她卻不敢騎上去。
她撒了謊——自己并不會騎掃帚,卻告訴父親自己很有天分,以至于當父親讓她用掃帚逃生時她卻寸步難移。
如果不是自己欺騙父親,他就不會為了將她推進壁爐浪費最后的生機;如果自己早些起床,那么角駝獸的異狀也可以早早發現;如果不是自己鬧脾氣……
那個在客廳里抵抗敵人的透明人才是自己的父親,而自己之后日日夜夜地練習飛行技巧,甚至飛躍大西洋,只不過是為了給過去的自己留下一份安心。
她陷入了循環十年的悲傷之中,握住掃帚的手不住地顫抖著,男人扶著她的肩膀,將她送上了掃帚。
她認出了眼前的人——納爾遜·威廉姆斯,那位帶著蜷翼魔離開的學弟,她不止一次地懊惱過他的不告而別,但卻從未想過自己的舉動可能會釀成一個學生的死亡。
她想起了那天在對角巷的追趕,她明明是心虛的,只是不敢也不想承認自己錯了。
但喬昆達此刻的心緒完全被夢靨占滿,掃帚動了!她可以改變結局了!
“去找你的姐姐,喬喬。”
納爾遜的低語在她的身后響起,當十二點四十五分到來,他的身影已經化成了不定形的濃霧,眼看著就要緩緩飄散,但白霧卻被束縛在毛衣里,維持著簡單的人形,可納爾遜的聲音也因此變得如霧般虛無縹緲起來。
“去找梅麗莎·塞克斯,騎上掃帚,快去吧,不要讓爸爸傷心。”
喬昆達握著被迷失霧包裹著的掃帚柄,雙腿在地面用力一蹬,十多年來,在循環的夢境中,她第一次飛了起來!
眼前的景象如同快進般飛速變化,她穿過山脈、跨越大洋,重演了當年的飛行創舉,直到她懸停到一座納爾遜很眼熟的被濃霧包裹的高山上空。
格雷洛克山,馬薩諸塞州最高的山峰,伊法魔尼在這里辦學。
但她沒有停留,離山脈越來越遠,并且越來越低。
喬昆達迷茫地飛到了山腳下,在一座普通的房屋中,一個老頭和一位女士正隔著一張茶幾對坐著,絲毫沒有發現窗外的不速之客。
兩位失蹤的霍格沃茲教授——前校長阿芒多·迪佩特與前魔咒課教授梅麗莎·塞克斯。
“謝謝你,喬喬……”
包裹著喬昆達的迷失霧消散了,那后半句話終究被風吞噬,年幼的她抱著嗅嗅砸落地面。
在她的房間中,那臺失去發條仍在堅持走動的鬧鐘最終停下了指針,時間留在了十二點四十五分。
一切都變成了白色,直至虛無。
喬昆達掀開濕冷的被褥,從發霉的硬板床上醒來,懷里的鋼镚是她擁有的唯一溫暖,她的枕頭濕透了,也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甚至可能是從那扇破窗中灑落的雨水。
嗅嗅舔了舔她的臉頰,喬昆達身手一抹,濕漉漉的,她總感覺心里空了一塊,伸手摸向領口,拽出了依舊光亮的發條,這才安心了一些。
“不要噴口水!”
她叉著腰,佯怒道,他不知道昨晚夢到了什么,但她已經習慣了,只是昨晚的夢似乎有些不同。
一股灼痛感從小指傳遍全身,她低下頭,那里什么也沒有。
“怎么樣了,納爾?”
“我認可你的評價,湯姆,”納爾遜摸了摸頭頂,那里沒有帽子,只有一撮豎起來的頭發,“我果然很擅長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