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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信任的菜湯

  “是嗎?”

  納爾遜笑呵呵地坐回壁爐旁的板凳上,伸直腿在火遍烤著自己沾雪的靴子,他側過頭,窗外的湖光山色倒映在他的眼中,恬靜的側顏絲毫不像一個粗鄙的獵戶,反而像一位落寞的詩人,他嘆息一聲,說道,“希望她有個好前程,我這個做父親的可能幫不到她什么了……”

  喬昆達望著這張悲哀中又透露著希望的側臉,納爾遜思念女兒的模樣和記憶中父親看自己的眼光何其相似,她空落落的心中隱隱傳來了慟哭的悲歌,回蕩在這狹小卻溫馨的木屋中,回蕩在廣袤的安大略湖上空,回蕩在綿延于天際線旁群山中的松林里。

  陽光從南方斜斜地射向木屋的窗戶,灑在喬昆達被旺盛的爐火烤得紅彤彤的臉上,廣袤無垠的純白雪原猶如一塊無暇的寶石一般呈現著喬昆達的眼中,那雙略有些渾濁的棕褐色眼睛被這純凈的色彩滌蕩,甚至變得有些晶瑩剔透起來。

  那些不速之客的痕跡對于暴雪雪來說只是可以輕松拂去的穢物,此刻遼闊的雪原上不染纖塵,連一枚雜亂的腳印都看不見,只有不遠處的湖面上漂浮著覆雪的冰蓋,順著波濤的方向在水面上打著旋蕩漾著,像一只只閑適的帆船一般。魚群趁著雪停來到水面,或浮頭或覓食,使得本就波光粼粼的安大略湖變得更加絢爛多彩,更像是一枚切工優秀的寶石了。

  喬昆達低下頭躲避著刺眼的陽光,她沉默片刻,抬起頭說道:“船先生。”

  納爾遜并沒有理會他,只是盯著湖水怔怔出神,他的思緒早已飄向阿爾巴尼亞的森林中,湯姆最終決定帶克雷登斯與阿黛爾去那里完成他們需要的練習,沒有魔法的干擾,那邊的季節應當還在深秋,那片廣袤的森林并不會像此刻的五大湖區一般因被白雪覆蓋而若隱若現,想來他們應當還會領會到那秋高氣爽、果木豐沛的景致,不知道樹林中的那位“拉文克勞”會不會時不時來小屋里坐坐,看看那些照著霍格沃茲打造的桌椅,也不知道自己掛在小屋里的熏肉還在不在,也不知道自己藏在壁爐夾層中的堅果有沒有發霉……許是被松鼠之類的小動物叼走了吧!想到這里,納爾遜低下頭,不禁笑了起來。

  但一旁的喬昆達顯然是會錯了意,她只當納爾遜是回憶起了和那個不存在的女兒之間的點點滴滴,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似的,咬咬嘴唇,再次呼喚:“船先生。”

  “嗯?怎么了?”納爾遜轉過頭,撓撓頭,笑著說道,“抱歉,剛剛在想別的事情,你有什么忌口嗎?我去搞點東西準備做飯了。”

  “沒有,”喬昆達搖搖頭,又咬住嘴唇,小聲說道,“如果您需要——”

  可她那太小的聲音很容易就被壁爐中松脂的爆炸聲遮蓋了,納爾遜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站起身,拍拍屁股,用力地嘬了一口煙斗,吐出一道細密的煙柱,夾雜著松香味的迷失霧彌漫在空中,令房間內的空氣變得渾濁而夢幻起來。

  “對了,你可一定要看好這個小畜生。”納爾遜走到沙發旁,拎起關著嗅嗅的籠子搖了搖,說道,“它有點不老實,老是想叼走我靴子上的馬刺,就和神話故事里那些只對亮晶晶的東西感興趣的龍一樣……如果你不會扒皮子,我可以教你,畢竟湖區的人都得學會自己處理獵物,不過恕我直言,這小東西太小了,這種雜皮也不值幾個鋼镚。”

  剛剛被鋼镚衡量過價值的鋼镚被納爾遜的搖晃驚醒,縮在籠子角落里瑟瑟發抖,一雙綠豆般的眼睛眨巴著望向面前像頭熊一般的男人,似乎是出于恐懼,它竟然伸出爪子把自己的眼睛捂了起來,仿佛這樣對面的壯漢就會消失了一樣。

  納爾遜被鋼镚的動作逗笑了,拎著籠子轉了一圈,伸出手指戳了戳它撅起來的屁股,逗道,“小東西,加油長大啊,那個小妞可是在等你下鍋呢!”

  嗅嗅絕望地“吱”了一聲,努力地縮著屁股,想要用自己把自己蓋起來,但企鵝送給它的口糧實在是太好了,作為一只肥美的嗅嗅,躲在籠子的一角已經是它的極限了。

  納爾遜模仿熊的樣子沖著嗅嗅低吼了一聲,在它發出下一聲哀鳴之前,笑著把它丟回了沙發上,轉身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如果您想要了解您女兒的情況,我想我可以幫您。”

  在納爾遜的腳步聲走遠后,喬昆達終于說出了那句沒有講完的話,只有她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愿意違反《保密法》將魔法的秘密告訴這個只認識了一天的男人,就是不知道下一次她愿意下這種決心得等到什么時候了。

  “放心吧,鋼镚,”她靠在床頭,望著關在籠子里的鋼镚,輕聲說道,“我是不會吃你的,但是你可能得在籠子里待一段時間,我們可不能給船先生添麻煩,等會兒等他回來我看能不能求求他放你出去。”

  嗅嗅“吱吱”地點著頭,一雙小小的爪子在肚皮上的毛里摸索著,不一會兒就掏出了一枚閃閃發光的馬刺,得意洋洋地向主人炫耀著。

  “好吧,”喬昆達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看樣子我不用求他了。”

  獵人的小木屋中沒有鐘表,喬昆達只能靠太陽的移動來判斷時間,疲憊的嗅嗅也睡熟了,無法回應她的呼喚,整間小屋中只剩下松脂“劈里啪啦”爆炸的聲音陪伴著她,這種焦急的等待令她度日如年,甚至比逃亡途中睡在冰冷的地上還要折磨。

  雪原的純白令她的眼睛出現了重影,她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船先生不會是掉進湖水里了吧?不應該,他那么強壯,像支船一樣,還把自己從湖里撈了起來,怎么可能溺水呢?但是河里淹死是會水的,他不會真的……”

  喬昆達的表情又哭又笑,在經歷了精神的極度疲憊后,她現在連控制表情都做不到了,很快,當暴雪再次降臨時,披著一身白的納爾遜也終于推開木屋的門,踩著雪走了進來。

  暴雪的嘈雜聲很快驚醒了恍惚的喬昆達,她抬起頭,納爾遜已經關上了木門,她來不及反應,屋內便再次靜謐起來。

  “念叨什么呢?”納爾遜脫下皮大衣掛著壁爐旁,將幾枚沾滿泥土的球丟進火堆,又把一串用松枝串起來的魚擺在木桌上,擼起袖子,從壁爐上的鐵盒里找出了一把年紀比他還要大的刀,他把刀在自己袖子上蹭了蹭,笑著說道,“想家了嗎?你家在哪兒呢?等雪停了我送你回去。”

  “沒什么,船先生,”喬昆達搖了搖頭,擠出笑容哀聲說道,“我已經沒有家了……”

  “嗯?!”納爾遜瞪大眼睛,用力把刀往桌子上一按,刀尖竟然直直地插進了厚實的木板中,喬昆達總算明白這張傷痕累累的桌子是怎么來的了,只聽納爾遜破口大罵,“是因為那些該死的收稅的嗎?連我們這種粗俗的獵戶都知道捕獵不能打完一窩,得讓動物們來年春天有機會生崽子,他們怎么一天到晚都是趕盡殺絕的那一套呢?”

  “不是的……船先生,”喬昆達低聲說道,“是災難。”

  “災難?他們確實就是災難!”納爾遜似乎認準了迫害喬昆達的施暴者就是那群人,嘴里依舊罵罵咧咧的,喬昆達見狀,并沒有解釋什么,納爾遜拔出刀,粗聲粗氣地說道,“沒事,你就把這里當作家待著就好了,我以前也是一個老鰥夫帶孩子,多你一個不多,等開春了,我送你去城里謀份差事。”

  喬昆達微笑著點了點頭,時隔多年,她終于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家的溫暖。

  “你會吃魚嗎?”納爾遜開始熟練地刮著魚鱗,又自嘲地笑笑,“你不吃也沒辦法,咱這條件也沒法挑挑揀揀的,你要是還能動彈,就去往爐子上那個鍋里添碗水,火里面那幾個土豆也可以順道翻一翻。”

  “我最喜歡吃魚了,船先生。”

  聽著納爾遜這仿佛在支使自己女兒般不客氣的語氣,喬昆達竟然覺得有些溫馨和享受,恢復了一些精神和體力的她掀開毛毯,赤腳踩在不算冰涼的木地板上,準備下床去做事。

  “床頭的柜子里有我女兒的靴子,我給她買大了,感覺你穿著應該正好。”納爾遜頭也不抬地說道,他已經開始剁魚頭了,“木頭地板搞不好有毛刺,你可別傷著了,我們這里醫生的水平你也是知道的,連人會睡多久都不知道。”

  喬昆達聽話地打開柜子,取出一雙內襯毛氈的小皮靴,把腳伸了進去,右腳剛剛好,左腳有些松垮,但一樣暖和,她露出了不符合年紀的笑容,蹦蹦跳跳地向壁爐走去。

  “慢點小妞,”納爾遜的聲音從刀具撞擊木板的聲音中傳來,“腿上有勁嗎你就跳?”

  “噢。”

  喬昆達放慢腳步,從碗柜里找了一只缺了個口的破碗,從角落里的木桶中舀了碗水,掀開鍋蓋,咕嘟咕嘟的冒泡聲、灼熱的蒸汽和屬于蔬菜的香氣令喬昆達不由咽了口唾沫,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熱騰騰的飯菜了,鍋里還有不少的熏肉,可以想象這鍋湯的鮮美,濃稠的菜湯中,一枚枚碩大的泡泡在變大的過程中爆開,一滴滾燙的湯汁濺到她的鼻尖,她非但不覺得痛,反而更餓了,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叫了起來。

  “別急,”納爾遜的聲音再次傳來,“醫生說昏迷醒來以后不能馬上吃東西,雖然他可能是個庸醫,但起碼比咱們強,不是嗎?”

  喬昆達把水倒進鍋里,吞咽著唾沫蓋上鍋蓋。

  “把那幾個土豆翻翻,看看背面焦了嗎?”納爾遜吩咐道,“用我搗柴火的那個鐵釬子。”

  喬昆達找到那幾個土塊翻了翻,烤土豆的香味再次沖擊著她的食欲,她轉過身,說道,“熟了,船先生。”

  “哦。”納爾遜把切好的魚片撥到盤子里,夾著冰碴子的生魚片被堆成了一座晶瑩剔透的冰山,他端著盤子走到壁爐旁,掀開鍋蓋把魚片倒了進去,說道,“等我抽完這一管就能吃了。”

  說罷,他掏出煙斗,房間再次變得云霧繚繞起來。

  “原來這小東西不是雪貂啊!”

  木桌上簡單地擺著一鍋熱氣騰騰、半是菜半是湯的晚餐,喬昆達自告奮勇接下了剝土豆的工作,兩人相對而坐,面前的盤子里各裝著一坨只撒了些鹽的土豆泥,納爾遜把木勺丟到喬昆達面前,舉起籠子好奇地觀察著。

  喬昆達拿起木勺,先為納爾遜盛了一碗湯,解釋道,“是的,它叫鋼镚,是一只嗅嗅。”

  “嗅嗅?是某種鼴鼠的種類嗎?這么一說,雪貂的感覺是一點兒不剩了,感覺它更像鼴鼠,”納爾遜饒有興致地轉著籠子,沖嗅嗅說道,“小東西,嘴巴張開,我看看你的牙口。”

  嗅嗅眨著眼睛,望向自己的主人,見喬昆達點了點頭,它不情愿地張開了嘴巴。

  “喔,很嬌貴的小家伙呢,這副牙口可啃不動骨頭。”

  “它是我的寵物,”喬昆達又為自己盛了一碗湯,把胳膊擺在桌上,眼巴巴地盯著納爾遜,“它很擅長挖洞,并且喜歡收集亮晶晶的東西。”

  “這樣啊,”納爾遜思索片刻,打開籠子,把嗅嗅放了出來,“既然是寵物,就讓它在屋子里跑吧……嗯?你怎么不吃飯?難道不餓嗎?”

  “您先吃。”

  “怪講究,還養寵物,看樣子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納爾遜揶揄地把菜湯倒到土豆泥上,拌了拌,剜了一勺放進嘴里,望著開始狼吞虎咽的喬昆達,笑著說道,“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唔……”喬昆達的嘴里被滾燙的土豆泥塞滿了,費了老大勁才把它吞了下去,“它找亮晶晶的東西是本能,我擔心會把您的屋子弄亂。”

  “亮晶晶的東西?不就是鋼镚嗎?放心吧,我這窮光蛋連一個大子都沒有,”納爾遜把湯鍋向喬昆達推了推,感嘆道,“沒想到還有獵人不認識的動物,世界可真大。”

  “這是神奇動物。”喬昆達脫口而出,她很快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捂住嘴巴。

  “燙到了嗎?”納爾遜遞給她一個木杯,繼續感嘆,“果然很神奇。”

  喬昆達心一橫,這個麻瓜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對自己好的人了,告訴他又有什么問題呢?難道那狗屁《保密法》比得上這頓飯和這雙暖呼呼的靴子嗎?

  她放下勺子,望向納爾遜,認真地說道,“神奇動物不止是因為它們神奇,更因為它們和普通的動物有著本質的區別,我們家之前就以飼養神奇動物為生,如果您感興趣,我會一一介紹給您……不瞞您說,您的女兒在伊法魔尼魔……伊法魔尼學校應當也會受到相關的教育。”

  “這樣嗎?”納爾遜喜形于色,“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不過在此之前先吃飽吧!對了,還沒來得及問你叫什么名字呢。”

  “喬昆達,”喬昆達微笑著說道,“船先生,我叫喬昆達·塞克斯。”

  她與納爾遜相視而笑,一個身負秘密的人和一個心懷鬼胎的人的笑容在空中交匯,竟顯得無比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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