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鴿子,因為鴿子代表和平,諸君,你們應該沒有人不喜歡和平吧?”
金發的男人背對著一群被從集中營中提出的戰俘,他口口聲聲地說著自己的愛好,可胳膊上卻站著一只威武不凡、更能代表斗爭的隼,“但是它的主題和時代不符,所以你們這幾年,應該很難看到鴿子。”
一隊憲兵站在他的身邊,手中上了刺刀的步槍正對著這群面黃肌瘦的戰俘,他們在經歷了集中營中的折磨后,甚至已經沒有了破口大罵的力氣。
從未有人見過這樣的軍官,他將俘虜從集中營中領出,就是為了參與他所說的“游戲”,在親眼目睹那些高墻下的陰影后,觀眾們無不在心中浮想聯翩,這所謂的游戲是什么?難道還有更下賤更可惡的玩法嗎?他們為這個人的做派而作嘔,但沒有一個人愿意離開觀影的座位,他們很清楚戰局的走勢,只想看到這些人渣會如何受到應有的懲罰。
“你們聽明白了嗎?”
金發的軍官腰桿挺得筆直,背著手問話,他的做派又激起了觀眾們的憤慨,他憑什么能站得這么直?不知不覺間,他們的仇恨已經從戰爭的參與者蔓延到了對立面所有人,哪怕這個人從未上過戰場,哪怕他什么都沒做,哪怕電影進行到四十分鐘他才第一次擁有屬于自己的情節,哪怕他的動作放到這個世界上其他的任何地方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人群稀稀拉拉地站著,沒有力氣回答他的話。
“我聽說有些人會用鴿子傳信,因為它們有感知方位的能力,”金發男人饒有興趣地望向遠方的殘陽,輕聲說道,“這只鳥是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大的,你們跟著它跑吧,如果它跑錯了方向,你們就得回來接著和那些人玩了。”
說罷,他松開和隼一起纏在小臂上的鐐銬,將它緩緩地舉起,輕輕地擲在地上。
“噗——”
微弱的悶響,掀起了小到看不清的煙塵,在這種地獄一般的地方,生命的聲音也不會比它大。
銀隼振翅而起,向著殘陽的方向飛去。
“還等什么呢?”他側過身,用最標準的動作行著送行禮,而這種禮節卻更令觀眾感到厭惡,“走啊?”
周圍的憲兵沖天空鳴槍,驅逐著茫然的戰俘,他們中有人率先邁開步子,向渺茫的希望追去,漸漸的,越來越多疲憊的受難者跟了上去。
“長官。”在最后一位孩童跑遠后,憲兵隊中的頭領表情難看地走上來,在金發男人的面前立正說道,“您這樣的行為是否太過兒戲了呢?”
“怎么?你們可以玩,我就不可以?”男人反問道,“不過放心,我的這只寵物確實是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養大的,那里剛好駐扎著一個裝甲團接收他們。”
“但是如果沒飛到呢?”
“怎么?研究中總會有誤差的,你要代表元首槍斃我嗎?”男人理了理領子,扭著脖子說道,“請注意你的身份,士兵。”
這番談話將情節拉像了更加冰冷的絕望之中,熒幕前的觀眾面面相覷,不適感從他們的胸口涌上喉嚨。
“將軍先生,這……應該不是納爾遜吧?”
瑪莎緊緊地攥著扶手,熒幕上男人的背影越來越和她記憶中的男孩重合,她的語氣多了些懷疑與恐懼,畫面迅速切換,一群白鴿從遠處向克拉科夫飛來,在靠近那座圓形的高大建筑時,它們的腳下突然傳來槍響與士兵聒噪的笑聲,受到驚嚇的鴿子偏離了航道,一只只撞在中樞干凈的玻璃外墻上。
你有沒有見過那樣的景象?
飛鳥穿行在鋼筋水泥的森林中,被瀝青與燃油渾濁的氣味壓得喘不過氣來,迷失在鏡面的反光中,一頭撞在高樓上,頭破血流。
但在人們的建筑越修越高前,它們還是會有這樣的行為,這并非緣由于人類所戲謔的愚蠢或是短視,踩著大地長大的他們并不明白,鳥和地上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樣,它們天生自由放縱,向往著更高更遠的世界,它們會向高聳的樹木、厚重的群山甚至無垠的天空發起挑戰。
而現在,正是銀隼引頸高歌的時刻。
如果那座彩色的高塔是在魔法粉飾下的和平,那么它背后的陰影便是與之完全相反的殘酷真相在伸出它猙獰的爪牙,那幅無數次在納爾遜夢中出現的畫作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泥濘的隼一往無前地沖擊著泥濘的沼澤,鴿子紛飛的羽毛被鮮艷的血液侵染,縱使它遍體鱗傷、岌岌可危,縱使它的喙已經破碎,縱使羽毛凋零衰敗,縱使前方的屏障早已在所有人的心里建立了千年之久,縱使世界上幾乎所有人都站在對面沖它怒目而視,縱使人們情愿活在粉飾的謊言中,它也沒有猶豫,將自己的生命灌注在滿是裂痕的喙上,清澈到不能再清澈的隼唳響徹天空,即使有屏障遮蔽,也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樓船崩潰的船身仿佛鎧甲一般籠罩在銀隼四周,上千名在第二塞勒姆駐地無辜喪生的人圍繞在那里,仿佛一支無所不能的軍隊!
納爾遜分明看到,在那只銀隼的帶頭下,他們紛紛轉過頭,沖自己眨了眨眼睛,做了個約納斯最喜歡的滑稽鬼臉。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魔力都被樓船壓榨出來,包括那些為了時間轉換器準備的、相比上次更加龐大猛烈的魔力,納爾遜甚至連魔杖上覆蓋的零件也無法維持,劍身與劍柄如雪花般飄零著崩碎,他的身體也猶如崩潰的劍刃一般,年輕的面容上綻開一道道鮮花般盛開的血跡,他哪里還顧得上管那片到處亂竄的劍尖,哪里還顧得上站在墻頭的鄧布利多與格林德沃,這種無畏的爭端每時每刻都會發生,但隱藏在決斗中的舍身一擊,才是他對這個世界,最重的殺招!
“去吧……”
潮水般襲來的困頓令納爾遜不由得想要閉上眼睛,但他還是想看到最后一刻,這種渴望甚至壓制住了身體的本能,讓他的雙眼瞪得猶如銅鈴一般,死死地盯著銀隼傲立蒼穹的身姿,隔絕戰場與隱藏地的屏障也因為他的極限而消失,他的身體失去支撐,無力地向后仰去,頭頂的一切終于呈現在隱藏地眾巫師的眼前,他們看著那仿佛神話故事般的場景,心中滿是駭然。
鄧布利多魔杖飛舞,那正在被慢吞吞地縮小的水牢瞬間消弭無形,以湯姆為中心凝聚成海洋上最恐怖的水龍卷,他毫不保留地催動魔力,龍卷咆哮著撕扯那英勇的樓船,龐大船身的后半截船體頃刻間在怒濤狂嘯中灰飛煙滅,木板與龍骨寸寸崩裂,化成最基本的水霧,被撕扯著曳出一道流星般長長的尾焰。
但這種阻撓對一艘心懷死志的船又有什么用呢?只要有一位水手、一根撞角甚至一塊舢板在,它的前進也不會停滯半分。
鋒利的劍刃無序地飛舞著,格林德沃滿臉怒容地瞪著鄧布利多,強悍的魔力排山倒海一般席卷隱藏地上空,他甚至在一瞬間喪失了對劍刃的掌控,這使得劍刃從納爾遜的肩頭刺入,與瞬間從背后貫穿而出。
但痛苦對于納爾遜已經沒有意義,他能做的只剩下鼓勵,銀隼已經到達屏障的面前,向著屏障上最薄弱的裂縫,狠狠地一頭扎下,金屬的破碎聲從它的身上傳來,納爾遜仿佛額頭遭受重擊一般,眼前一黑。
但這般的舍身也產生了他渴望的效果,那塊本就不小的裂縫被這樣一撞,在一陣咔咔的爆裂聲中,猛然擴大,那些千年來積蓄的魔文失去貫通的回路,瘋狂地閃爍著,本能地修復著破損,但緊隨其后的迷失霧一擁而上,如陽光融化春雪一般,魔文閃爍著失去了色彩,裂縫也如同破碎的冰層,擴大成破洞,擴散成窗口,碎渣掉落到一墻之隔的兩個世界,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他們并不了解,墻的對面是什么。
“你干什么?!你瘋了?!”鄧布利多厲聲大吼,“守護神和巫師聯系有多么緊密,你不知道嗎?!”
他不光想要阻止納爾遜破壞屏障,甚至想要將納爾遜舍身一擊的守護神保護下來,但想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同時做到相互矛盾的兩件事,即便是鄧布利多,也難有保證,他將所有封鎖自己的信條都拋到腦后,魔力在爆發中散發出比這座高聳的樓船還要強盛的氣勢。
納爾遜的四肢在下落中揮舞著,那些陪伴他的蜉蝣失去操控,本能地回援造物主,但鄧布利多激起的水壓實在是太強悍了,這些孤零零的蜉蝣們根本沒有這種力量,納爾遜的意識已經模糊,但他的眼睛還是瞪得老大,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一瞬。
在這個瞬間,被編入蜉蝣邏輯底層的魔文終于亮起,純白的城市中,頂天立地的巨人直起身來,他比以前更加高大,更加偉岸,更加強壯,四周的樓房被輕輕一觸,便瓦解成最原始的迷失霧,亞歷山大的獨眼在迷霧與蒸汽中亮起,表盤般復雜的魔文在他的瞳孔中如太陽一般熾熱。
即便失去意識,納爾遜還是緊緊握著自己的魔杖,那根選擇了他的黑胡桃木魔杖,此刻,和他在六年前第一次走進奧利凡徳的魔杖店時一樣,柔和的霧氣不受控制地從他的手中涌出,頃刻間將街道氤氳成一片夢幻的幻境,鋼鐵雄健的聲響從霧氣中傳出,即使沒有納爾遜的操控,日臻成熟的亞歷山大也能發揮出穿梭兩個世界的力量。
走在下面的巫師突然看到一個穿著長風衣的男人從頭頂的水龍卷中跌落,他瞪大眼睛,周身遍布脆弱瓷器般的裂痕,很快被白霧包裹,他們驚恐地避開下墜的納爾遜,甚至來不及施展魔法,更來不及注意到自己的魔力早已在鄧布利多宏偉咒語的傾軋下滯澀難行,在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齒輪轉動聲中,他們的動作變得遲滯無比,連帶著納爾遜下降的速度也變慢了,但在身處此地的人們眼中,納爾遜下落的速度與尋常無異。
涌動的迷失霧更加沸騰了,空中仿佛開了一扇門,一只噴涌著蒸汽的粗壯手臂從霧中伸出,緊接著是另外一只手,兩只比周圍場館更大的鐵手背對著彼此,捏住空間脆弱的邊緣,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裂縫,格林德沃的心跳猛地加快,他低下頭,目光正對著那只編織著時間的獨眼,無情的殺意宛如實質一般直戳他的腦海,他竟然從自己一直看不起的鐵疙瘩里看到了只有靈魂與生命才會洶涌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催生出了更加龐大的魔力,亞歷山大的上半身從裂縫中擠了出來,兩手向上一舉,仿佛托天的神明一般。
“嗡——”
機括整齊的響動合在一起,亞歷山大揮動鐵臂,硬生生地在鄧布利多掀起的漩渦中撕開了一道口子,焦急的湯姆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傳來一陣灼熱的溫度,他面露喜色,伸出手,從領口中拽出了那條翳珀項鏈,魔文霎時迸發,他的身影出現在納爾遜下墜的身后,納爾遜的脊背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稍稍阻止了一瞬,兩人的身影便在重力的壓迫下一起向下墜去,還好湯姆沒把自己的魔杖丟了,在他們即將落地時,下墜的速度終于一滯,納爾遜安穩地站在了地上。
湯姆咬著嘴唇,將納爾遜的胳膊繞到自己肩頭,扛著他站在人群中,凝望著天空的缺口,銀隼正在和它僵持,與它靈魂相連的納爾遜傷勢也越來越重,他的指尖夾著那片劍刃,也說不清有沒有看到。
鄧布利多面無表情地操控著魔法,汗水從他的額角落下。
格林德沃嘆息一聲,上前一步,出現在銀隼的身邊,鄧布利多的眼睛猛地瞪大。
“我們總要做出取舍,阿不思,”魔杖輕輕地戳在縫隙上,僵持的天平被瞬間掀翻,“這種事情,應該是我這種瘋狂的黑巫師才會干的……納爾遜,我原以為他是我見過最冷靜的年輕人,即便是在仇人的領地委曲求全也能強行接受,但我看走眼了,他可能是我見過最瘋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