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吧,這里的事情結束了。”
格林德沃看著腳下已經戰作一團、難分彼此的人群,輕嘆一聲,他抬高聲調,對圣徒們的命令隨著伏地蝠的搖曳飄向了四面八方。
“是啊,”正在交戰的雙方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魔法,望著已經滿目瘡痍、一地狼藉的隱藏地,他們的心中不約而同地冒起了同一個念頭,“我們的計劃都很成功,既然魔法世界已經暴露,我們為什么要和對面的人打起來呢?”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走一步看一步才是生活的尋常規劃,至于之后的事情,交給那些更有想法的人去思考才是正道。
但就目前的狀況來看,除了被擋在戰場之外沒有表態的巫師,站在納爾遜這邊的人明顯更多。
湯姆抬起頭,沖格林德沃露出挑釁的笑容。
“你瞧,格林德沃,人們做出了他們的選擇。”
“散兵游勇,烏合之眾,你們還真是喜歡撿垃圾……更何況,盲目的鼓吹只會建成只有言語的空中樓閣,”格林德沃的臉上掛著篤定的笑意,“最終驅使人們的還將是權力和利益,我曾經和你們一樣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但不久之后,你們就會看到這個世界的殘酷,湯姆·馬沃羅·里德爾,你們向世界灑下的不是打開新時代的鑰匙,而是毀滅脆弱秩序的毒藥,我現在對你也有些感興趣了,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在親口品嘗過挫敗后,你們會投入我的帳下,一起為了更偉大的利益而發揮你們的才智與力量。”
湯姆和格林德沃的聲音都很輕,輕到周圍的人都幾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但他們的對話卻完完整整地飄入了對方的耳中,在言語間展開了激烈的交戰。
“你會這么想也很正常,畢竟人們只會看到他們想看的東西,理解他們能夠理解的東西,”湯姆并不像納爾遜一樣會委婉地講話,即便是面對格林德沃,他也不會收斂自己陰陽怪氣的刻薄秉性,“為了更偉大的利益,這個句子是否還缺少一個只有你知道的定語呢?”
“真是伶牙俐齒,”格林德沃失笑,“你們會看到現實的。”
一位別著法國魔法部徽章的中年女傲羅茫然地站在人群中,聽著兩方與法國幾乎毫無關系的人馬在討論這個國家巫師與麻瓜的命運,真的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了不久前這個國家麻瓜們的感受。
那些與她息息相關的文字從她的左耳進去,又一股腦地從右耳跑出來。
“為什么是法國呢?”她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抬起頭,忽然在對面雜牌軍的人群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你怎么在這兒?!”
在人群之中,一位與她長相酷似,但豐滿一些的中年女巫正和身邊的外國巫師連筆帶畫地進行著一場激烈的交談,女傲羅緊咬嘴唇,看著那副自己從未見過的面孔,怒從心中起,氣惱地推開人群,怒氣沖沖地向她的方向走去。
“喂!女士,”一個面帶微笑的男巫擋在她的面前,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塵,禮貌地說道,“你沒聽到格林德沃大人說的話嗎?結束了,不要再橫生事端了,這對——”
“讓開!這里是法國!”女傲羅用力推開攔路的男人,“難道我和我的親妹妹說兩句話,也得經過一個黑巫師的同意嗎?!”
男巫被推到一邊,挑了挑眉毛,驚異著這位戰斗許久的女巫還有這種體力,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讓開前路,彎下腰撿起剛剛被她推搡時掉落的企鵝掛件,小心地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塵。
“請自便。”
“哼!”
女傲羅不滿地哼了一聲,加快步伐向妹妹走去,她的妹妹早已注意到了這里的異動,看到姐姐的面孔,她捂住因驚訝而長大的嘴巴,眼神躲閃著,始終不敢直視自己的姐姐。
但躲避已經是來不及了,周圍的巫師注意到這里即將上演一場家庭倫理劇,自覺地向四周擠擠,為她們騰開舞臺,那位和妹妹通過比劃手勢交流的外國巫師給了她一個好運的眼神,迅速溜走了。
“姐姐。”
看著已經走到面前的姐姐,妹妹低下頭,手腳慌亂,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和姿態干練、沒有留下太多歲月痕跡的姐姐相比,她的身材早已因人到中年而發福變形,面容間也透出一種為家庭而心力憔悴的老態——她老得甚至更像一個姐姐,而不是一個逆來順受,備受寵愛的妹妹。
“你為什么和這群人混在一起?”傲羅抓住妹妹的手腕,大聲呵斥著,“這是你能摻和的事嗎?跟我回家!”
說罷,她就要帶著妹妹離開這里,但用力一拽之下,妹妹的身子只是晃了晃,并沒有跟著她挪動步伐,女傲羅難以置信地轉過頭,正打算用更大的聲音叫醒被蒙蔽了的妹妹,但一下就對了上堅定的眼神。
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女傲羅不由得愣住了,她松開捏住妹妹手腕的手,愣了半晌,才輕聲說道:“你到這里來,鮑里斯知道嗎?”
周圍的人盲目地猜測著,或許她口中的這位鮑里斯是妹妹的丈夫。
妹妹沉默了比她更久的時間,過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道:“他今天和我一起來了隱藏地,只是……只是他剛進了萬博園的大門,就說有事離開了。”
女傲羅瞇起眼睛,鮑里斯的確是自己的妹夫,也是自己的同事,許多年前,自己就是看中了他的踏實溫和才把他介紹給妹妹認識,但自從夫妻倆有了孩子,關系就沒有以前那么好了,她想起了一些在部門里流傳甚廣的風言風語,又想起了隊伍集合的時候不見蹤影、過了好久才姍姍來遲還醉醺醺的妹夫,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握住妹妹的手,柔聲說道:“你先跟我回去,等這件事過去了,我去找他好好說說。”
但妹妹堅定地搖了搖頭,這次拒絕帶給她的不適感甚至比法國魔法部在法國未來中說不上話這件事還要強烈。
“姐姐,你不要去找他了,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妹妹的聲音和她的長相并不相符,是一種甜絲絲的溫柔娃娃音,只聽聲音就可以想象,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兒,她推開姐姐的手,后退一步,眼里滿是抗拒,“我也不和你回去。”
“你糊涂!”女傲羅逼近一步,拿出了她在妹妹結婚后就再也沒有展示過的嚴厲做派,像個教導主任似的訓誡道,“這里的事情結束了,格林德沃和他的走狗都可以全身而退,但你呢?你和這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以后必然會受到部里的清算,你可能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保密法》一直——”
“姐姐!”妹妹用她最大的音量打斷了姐姐的嘮叨,甚至舉起了魔杖指向她,“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人群中傳來不少不懷好意的眼神,畢竟女傲羅剛剛的“走狗”和“不三不四的人”幾乎把這里的每一位巫師都波及到了。
“你……你用魔杖指著我?你竟然用魔杖指著我?!”她上前一步,用胸口頂住妹妹的魔杖,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甚至控制不好音調,但看著妹妹轉著淚花的眼睛,她的心很快柔軟下來,伸出手,握住妹妹的魔杖,柔聲說道,“你的魔杖還是我用過的……我知道這些年你遭受的不公,姐姐保證,跟我回去,以后就住在家里,咱們不要鮑里斯了好嗎?”
回應她的是妹妹長達數分鐘的沉默,以及周圍的人群里時不時傳入耳中的譏笑聲。
“你……真的知道我遭受的不公嗎?姐姐!”
妹妹瞪大眼睛,“姐姐”兩個字的咬字很重,甚至透著一絲兇狠,“如果你知道,為什么要到今天才說呢?如果你擔心我做的事情影響了你的名聲和前途,如果過了今天它們還在的話,我會和你劃清界限的。”
“劃……劃清界限?”女傲羅震驚到說不出一個完整地句子,向來逆來順受的妹妹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她感覺天旋地轉,仿佛頭頂的天都要塌了,“你不想想你的孩子嗎?你根本不在乎他們嗎?你知不知道這樣——”
“正是因為我在乎他們,我才會這樣做,”妹妹嬌柔的娃娃音里滿是作為母親的血性,她的胳膊顫抖得握不住魔杖,那根姐姐用過,又傳給她的魔杖輕飄飄地跌進了腳下的廢墟中,“他們是啞炮,是啞炮!而且也不用你帶我回家我們不要鮑里斯,他早都不要我了!你知道他今天去干什么了嗎?你根本不知道!你為了拉近和同事的關系介紹我去和他談戀愛,你攛掇我們結婚,又在我的大女兒被證實是啞炮以后勸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在證實我的小兒子又是啞炮以后,你又做了什么呢?”
“你可以拒絕……”
“我真的可以拒絕嗎?從十一歲開始,從拿到你舊魔杖的那天開始,我有拒絕你什么的權利嗎?我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我在布斯巴頓有喜歡的人,你告訴我他是一個一窮二白麻瓜出身的巫師,配不上咱們的家世,我畢業以后想要去工作,你告訴我一個家里有一個孩子出頭就夠了,父親和母親更需要我的陪伴,”妹妹大聲說道,聲音之大甚至吸引了更遠處人們的注意,“我聽了你的話,和他分手,留在家里陪伴父母,但是當你注意到你的同事里竟然有優質的單身漢以后,父親和母親又突然不需要我陪伴了!你教給我對丈夫要體貼,要持家,要忍耐,但你自己做過這些嗎?你只是把你不想做的事情推給我罷了,只要我想拒絕,你就會掏出父親母親乃至死去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出來塞住我的嘴,我聽了你的話太久,也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太久,但現在我的孩子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底層的渣滓,要被所有人踐踏著討口飯吃,甚至都不配在我們家的族譜上留下名字,你告訴我,我難道真的要甘心嗎?!”
“妹妹……”
“不要叫我妹妹,我現在只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妹妹終于忍不住,淚水從眼眶中噴涌而出,“我在隱藏地看到那些麻瓜出身的孩子,想起以后他們會做的工作,就像看到了我的孩子一樣,而他們至少能夠揮舞魔杖,比那些被魔法拒絕的孩子幸運不知道幾百倍!還有那天在隱藏地被毆打的麻瓜男孩,你們何曾聽過他們的聲音?”
人群的談論聲霎那間安靜了,他們驚異于這個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會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把自己的傷口撕破展示給所有人看,又為他們相似的故事而低下眼簾,明明是一群生活中的失敗者,但他們在面對武裝精良、訓練有素的敵人時卻迸發出了遠超人們想象的魔力,他們擁有的,除了一腔沖動,也不剩什么了。
《保密法》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幾百年了,但魔法帶來的隔閡又豈止百年,純血巫師越來越少,麻瓜出身的巫師和啞炮越來越多,紙早已包不住火了。
“哦吼”
離他們最近的企鵝挑了挑眉毛,顧不上正經事,甚至顧不上擦玩偶上的灰,對于喜歡看熱鬧的他來說,這段談話實在太勁爆了。
“他們會過得比大多數人都幸福,我保證。”女傲羅已經詞窮到只會開空頭支票。
“大多數人?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連飯都吃不飽。你就能保證,你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巫師,每個人都能享受魔法的恩澤嗎?”女巫厲聲嘶吼著,帶著破了音的哭腔,“我見過部里幫不能使用魔杖的孩子們準備的‘工作’,那根本就不算是人待的地方。”
“我在這里才第一次遇到他們,”她上前一步,不注意地踩斷了那根陪伴了她幾十年的、姐姐的魔杖,“我們只希望世界對我們,對我們在乎的人公平一點兒,難道我們錯了嗎?!”
“你們沒錯。”
打斷這場爭吵的聲音讓聽眾們皺起了眉頭,他們中的大多數甚至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男巫究竟是什么人,但他就是那么惹人注目,一頭金發就像太陽一樣。
只有一部分人認出了他,但他們的稱呼卻詭異地割裂開來。
“梅爾干·威爾特寧。”這是從十七年前走過來的法國人。
“納爾遜。”這是鄧布利多和在萬博會期間和他見過面的巫師們,那些和傲羅與圣徒戰斗的巫師大都是這種稱呼。
“威爾特寧大人。”
這是靠的近的圣徒,看到魔法工廠的創建者,他們的心里不由得感覺到萬分安穩,甚至沒感覺到哪里不對。
納爾遜站在兩人之間,撿起地上斷成兩截的魔杖,重復道:“你們沒有錯。”
嘈雜因此被打破了,納爾遜撫摸著亞歷山大傷痕累累的裝甲,和頂上的湯姆對視片刻后,又看向了格林德沃的方向。
“真是毛躁,”格林德沃搖了搖頭,作為正面擊潰了法國魔法部的主戰力,此刻的他真是深藏功與名,“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