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該死的外來者,最近真是越來越猖狂了。”
柏林,一間裝潢奢華的宴會廳中,一個肥胖的男人正在用一口嚙齒撕咬著盤子里帶血的凈排,刀叉被他丟到一邊,一雙渾濁的墨綠色眼睛滿是恨意地盯著腳下行人稀疏的街道,他的目光很快投到不遠處的威廉皇帝紀念教堂,
伸出發黑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眼底流過一絲饑渴的貪婪。
“我的人上周死了三個,你們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待。”
“交代?”長桌的一角,一名高大的黑人慢條斯理地放下刀叉,抬起頭瞥了胖男人一眼,揚起下巴說道,“我們上上周就給了你交代,
今天離滿月還有一個星期呢,
你的腦子這么快就不夠用了嗎?”
“里伯恩……”胖男人咬著牙,
粗硬的黑色剛毛從他的毛孔中鉆了出來,臉上呈現出狼或者犬類的特征,滴著血的牙齒散發出腐肉的臭味,尖銳的指甲深深地刺進手中的凈排,迸了他一臉血,“你這個被英國巫師吊起來打、丟人現眼的家伙,你信你自己說的話嗎?什么叫被麻瓜的反抗者殺害?麻瓜什么時候能打敗我的狼崽子們了?”
“只要你們夠蠢,猩猩都可以撕碎你和你的狼崽子,”假扮里伯恩的巴黎艱難地咽下口中重口味的牛排,嗤笑道,“可能這就是猩猩能夠成為狼類天敵的原因吧,因為你們足夠蠢。”
“你——”胖狼人猛地一拍桌面,肥厚的手掌變成了狼爪的形狀,綠的發光的狼眼也變得嗜血起來。
“好了,不要吵了,
我們今天是來共進晚餐的,
不是讓你挑釁無賴幫的,
”長桌的首座,
一個容貌普通的老人抬起頭,陰惻惻地說道,盡管看起來這只狼人只需要一秒就能撕碎他的喉嚨,但在他開口說話時,長桌上的眾人都放下餐具,認真地聽他講話,也許是因為他的強大、財富亦或是權勢,又或許只是畏懼那只在眼眶中瘋狂轉動的幽藍色眼睛,“我讓人用閃回咒重現了那三只狼人死去的場景,它們盡管受到了魔咒的傷害,但在臨死之前,仍然采取了對付麻瓜的魔法,所以它們就是死在了麻瓜手下,這是蓋棺定論的事實。”
“你自己相信嗎?”狼人壓抑著憤怒,用最后一絲理智讓自己不要造次,“在無賴幫的地盤上,我的孩子們被魔法打死,
你不說這是無賴幫的巫師們干的就算了,
居然還說是麻瓜做的?麻瓜怎么使用魔法?像他們該死的神祈禱嗎?然后就像這個滿口謊話的里伯恩一樣被雷劈死嗎?”
“不要質疑我的判斷。”
“可是——”
“我收到一些消息,”長桌的尾部傳來一道新的聲音,“世界上似乎出現了一種能夠讓麻瓜使用魔法的方法。”
“我的人遭到了麻瓜的襲擊,”討論加入了越來越多的人,“這種……魔法?我們姑且稱之為魔法,在巴黎萬博會上曾經就出現過,只是紐蒙伽德封鎖了消息,根據一些流言,這種魔法甚至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過了。”
“更早的時候?”
“我會讓人跟進調查這件事的,如果這種說法是真的,那就是觸動了我們的根本,一定要找到源頭掐滅它,”桌首的老巫師終止了討論,說道,“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件,我們魔藥的穩定貨源已經確定會無限期地停止供應。”
“該死……”
“哦,天哪……以后可怎么辦?”
“沒有毒液配藥,我怎么控制那些不安分的家伙?”
“我一定要殺了那個賤人!”
“不用你殺,”桌首的老巫師再次打斷了他們剛剛開始的抱怨,“我有早于英國魔法部的可靠消息,她已經死了,在這方面,我們是利益一致的,必須找到新的貨源,在此之前,我們需要找到替代的方法……第二件事,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宴會廳霎時陷入了寂靜,懷疑的目光在桌面上相撞著,只有沐猴而冠的樂手們吹奏的悠揚樂曲從窗戶飄出,回蕩在窗外鑲金戴銀的街道上。
在街道的末端,威廉皇帝紀念教堂旁,一條小巷中正在發生一起在座的黑巫師間的謀殺。
小巷的對面,幾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這位小姐,您是第一次來斜邊巷嗎?”
穿著一條黑色連衣裙的克利斯蒂安低著頭走在靠近斜邊巷的小徑上,她剛從一條抄近道的小巷出來,左手抱著右邊的肩膀,珠串小包掛在胳膊上,腳下的步子邁得飛快,這是許多年前,她還是一個慣偷時養成的習慣,她喜歡先用肩膀撞到自己當日的目標,在道歉的過程中,扶著肩膀的手得以輕松地伸進對方的口袋,將鼓鼓囊囊的錢夾用手指夾出來。
“砰!”
一個毛毛糙糙的小男孩從克利斯蒂安的身邊埋著頭跑了過去,兩個不看路的人撞在了一起,他們的身體以同樣的姿勢側開,彼此滑了過去,消失在人流之中。
她在街邊看到了一件類似的機器——一只裝滿洋娃娃的玻璃盒子,只需要投入一枚鋼镚,就可以利用盒子外面的搖桿操控里面的鐵爪,有概率夾起里面心儀的玩意兒。
起初她被這臺抓娃娃機里的洋娃娃吸引,對于一個童年中缺少這種玩具的女孩來說,它的確擁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但當她看清鐵爪的行動軌跡后,那段以扒竊為生的不堪回首的往事浮現腦海,仿佛一只鞭子在身后甩著,將她驅離自己的目的地。
周圍靜悄悄的,這幾年她很少在倫敦游覽,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的目的地怎么走——一條她打記事起就住在那里的小巷,一條骯臟狹小、被各種違章搭建的危房擠得幾乎無處落腳的小巷,一條充斥著騙子、強盜和扒手的小巷,一條無數次被警察甚至軍人掃蕩、但總能在不久之后重建的小巷,一條堆積著這座城市最骯臟最丑惡的垃圾、連倫敦的市政廳也出于成本與治安的考慮默許存在的小巷,一條緊鄰著倫敦最繁華街區的陰影中的小巷——和她同樣年幼的同伴在那里被折斷手腳造成殘疾,然后扔在一墻之隔的金融街上向那些衣著光鮮的紳士小姐們乞討。
那是一條她自打離開后就再也沒有返回的小巷,一條現在再也找不到、仿佛從來沒在倫敦這座歌舞升平的都市中出現過的小巷。
周圍靜悄悄的,她的記憶驅使著她的雙腳走到這里,但面前的光景早已大不相同。
“我走錯了么……”
克利斯蒂安搖了搖頭,她抬起腿,看了看腳下蹬著的柔軟小牛皮靴,是因為這雙靴子和那條巷子格格不入,她才沒有找到目的地嗎?
周圍靜悄悄的,克利斯蒂安甚至聽不到自己久行后有些粗重的喘息聲。
“這位小姐,你是第一次來斜邊巷嗎?”
在聽到面前傳來的吆喝聲后,克利斯蒂安的腳下猛地剎住,抬起頭,周圍世界的聲音突然回來了,她的鼓膜隨著豐富到難以全部接收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著——吆喝聲、腳步聲、笑聲、討價還價的聲音、小孩的哭聲、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馬蹄聲、音樂聲……信息量龐大的聲音頃刻間將她印象中那條除了沉默就是沉默的小巷推倒,在廢墟上轟隆隆地建起了一座繁榮的街市。
“小姐?”在克利斯蒂安的面前,一個頭上套著巧克力色青蛙頭套的年輕人伸出塞在蛙蹼套子里的手,在她的面前揮了揮,“您還好嗎?您看起來臉色很差。”
“抱歉……我似乎是走錯路了。”克利斯蒂安搖了搖頭,習慣性地低頭道歉,被嚇了一跳的年輕人像青蛙一樣蹦到一旁,躲過了她的鞠躬,“抱歉,我應該是走錯路了。”
“您不用這么緊張,小姐,”年輕人把巧克力蛙的頭套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生機勃勃的笑臉,麻繩一般的棕褐色短發在他的頭頂虬結著,深色的雀斑均勻地灑在他因為長時間室外勞動而通向偏深的臉上,翹起來的蒜頭鼻上滿是汗水,看著不停道歉的克利斯蒂安,他有些慌了神,把頭套往地上一扔,擺著手安撫著她的情緒,“是我不好,小姐,我不該打擾你的思考……你要去什么地方?我對這一片比較熟,也許可以帶你去。”
不知過了多久,克利斯蒂安才從印象崩塌的波動中清醒過來,她抬起頭,迅速地平復著自己的情緒與禮節,從掛在胳膊上的珠串小包里掏出了一張泛黃的紙片。
年輕人瞇起眼睛,打量著克利斯蒂安手中的紙片,沒過多久,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那是一張剪報,一張關于七年前警方某次打擊拐賣兒童團伙行動的報道,早已掉色的照片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處破落的巷口,一群趾高氣揚的警察正舉著警棍,威風凌凌地押解著一個個猥瑣的人犯。
“您沒走錯路,小姐,”年輕人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他剛剛丟掉的頭套,拍了拍青蛙眼睛上的灰塵,笑著說道,“斜邊巷剛建成的時候我就在這里看店了,您問我還真是問對人了。”
“嗯……啊?”克利斯蒂安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距離伊法魔尼之旅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盡管精神頭有所恢復,但心靈與身體的創傷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徹底復原,今天是她能夠下地的第七天,在她的再三懇求下,納爾遜同意讓她自己出來散心,她把那張剪報攥在手里,疑惑地問道,“我……沒走錯嗎?”
“當然,小姐,您沒走錯。”年輕人把頭套戴了回去,再次說出了他一開始講過的話,“您是第一次來斜邊巷吧?要不去我們的巧克力蛙專賣店坐坐,我給您介紹介紹這里的情況?”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來?”
“您穿得太尋常了,小姐,”年輕人固定好頭套,再次變成一只兩米高直立行走的巧克力蛙,“我不是說您的衣品不好,您很漂亮,只是來過斜邊巷的客人第二次來時總會或多或少地多一些魔法的特征。”
“魔法的特征?”
“哎呀,比如一聽自動制冰無限續杯的黃油啤酒、巫師成衣店的購物袋、騎士團公共交通的交通卡、隨身的魔法留聲機等等,一些新奇又好用的小玩意兒。”
克利斯蒂安這才注意到,這只身上寫滿廣告的滑稽大青蛙走在街上竟然沒有引起其他路人的側目,甚至還有小孩嘗試蹦起來偷襲他,舔一舔他巧克力色的青蛙頭,而街上的行人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巫師與麻瓜的界限僅從外觀來看難以分辨,讓她一度懷疑自己到了一條更加寬闊的對角巷,五層樓高的巴士停靠在路邊,看起來一副重心不穩搖搖晃晃的模樣,在經過人多的路段時,這些高聳的仿佛移動城堡的巴士還會彈出車輪,伸出四條蚊子一樣細長的腿,小心翼翼地從人群的頭頂邁過去。
“跟我來吧,小姐,我帶您去領一份導游圖。”
“謝謝。”
克利斯蒂安伸手摸向珠串小包,想要從錢包里拿些小費給這位熱心的年輕人,但當她的手摸到錢夾時,被小刀滑開的破口的觸感讓她頓時清醒,她轉過頭,望向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個剛剛撞了她的小孩早已不見了蹤影,克利斯蒂安啞然失笑,她從未想過,在故地重游時,自己能夠在曾經的故事里承擔一個迥異的角色。
她有些尷尬地伸出手,“我……”
“小姐,其實我剛剛就想提醒你來著,”兩米高的直立巧克力蛙攤開手,無奈地笑笑,“只是你剛剛實在是思考得太入神,我沒有找到提醒你的機會。”
“其實我是一個巫——”
“我請您吧,剛好輪到我休息了,看你的樣子,也不是缺錢的主,以后一定要光顧我們巧克力蛙專賣店呀,”直立巧克力蛙沒有聽到克利斯蒂安的話,他在前面帶著路,向自家的店鋪走去,“這兒早些時候和那張剪報上的巷子一模一樣,倫敦政府想要找一條拆遷便宜的街道修斜邊巷,就瞅準了這里,這兒以前是盲流和罪犯的樂園,幾乎沒什么需要付錢的地皮。”
克利斯蒂安沒有多說什么,看著被劃開一道口子的錢包,笑著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我們請了世界上最棒的建筑隊,就是修建亞歷山大大樓的那個茨威格建筑隊,”年輕人自豪地說道,“兩周就把那條臟巷子變成了這樣,不過奇怪的是,那里居然還有一座真正有產權的房子,魔法部的官員用魔法確認了它是有繼承人的,所以基于契約的防護魔法始終沒能徹底鋪設。”
“哦,對了,”在到達店門口時,直立巧克力蛙轉過頭,說道,“現在斜邊巷有一項獎金三百加隆的活動——尋找這位理查德·朱維爾先生或是他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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