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里嗎?”
酒店大樓下,正在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門口來回踱步的湯姆從貼身的口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剪報,這張剪報比正常的報紙薄很多,上面有兩道呈十字形的深刻折痕把它分成四塊,邊角也起了毛邊,看得出剪報的主人經常把它拿出來翻閱。
這棟大樓占據著靠近巴黎歌劇院的黃金地段,和巴黎日報社僅僅相隔兩個街區,靠近街道的是一排明亮的落地窗,酒店的一樓是一家只做法餐的高級餐廳,穿著筆挺制服的侍應生舉著盤子穿行在顧客中,怪異的是,明明是工作日的早上,這家餐廳里還是座無虛席。
湯姆緊緊抓著剪報,即使已經看了無數次上面的內容,湯姆還是再次將它翻開,認真核對著上面的地址。
“在樓上么?”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湯姆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緊張的感覺了,他把右手附在胸口,大口呼吸著巴黎清晨并不怎么新鮮的空氣,平復著緊張的心情,低頭看了看自己得體的衣著,彎下腰拿出一張手帕擦了擦皮鞋,又擺弄了一番領結,理了理大衣領子,對著餐廳的落地窗撥了撥頭發,這才昂首闊步地往門口走去。
他走到門口,輕輕推開餐廳的大門,在他用力以前,門口站立靜候的侍應生早已為他拉開了大門。
“早上好,先生。”侍應生欠身行禮。
湯姆點點頭,一位站在店面里掛機很久的侍應生向他走來,湯姆上次在隱藏地買的法語翻譯套餐還沒過期,于是拿起剪報,開口問道,“我想找這位先生,可以帶我去嗎?”
“好的,先生。”侍應生望了地址一眼,點點頭,帶著湯姆往飯店側面的玻璃門走去,解釋道,“您要去的是樓上的酒店吧,抱歉,由于這座建筑太過老舊,酒店的正門有些不起眼,第一次來的客人都很難發現入口……我帶您去酒店大堂,之后會有那面的服務員接待您。”
“好的,謝謝。”湯姆摘下帽子,跟著侍應生穿過玻璃門,走進酒店大堂,看到位置,他稍稍回憶,便想起了酒店的大門在哪里,正是他路過了好幾次的小木門,他拿出一張面值不大的法郎,感謝道,“麻煩您了。”
侍應生滿臉堆笑地接過小費,把他引到大堂中的沙發邊,讓他先坐下,自己小跑著往前臺去叫人。
湯姆無聊地把玩著桌上的煙灰缸,打量著這間外面并不起眼里面卻金碧輝煌的大堂,他在前臺后面的墻壁上看到一幅巨幅油畫,哪怕是贗品也值不少的錢。
一位大腹便便的麻瓜商人從酒店大堂里急匆匆地走出來,他一邊看著表,一邊拿著一疊文件念叨個不停,看起來有緊急的公務處理,但當他走到門口,剛準備推門出去時,卻露出茫然的神色,撓著頭說道,“啊……我忘了我在酒店的房間里的拖鞋沒擺整齊,還是回去弄弄好吧……”
說罷,他把文件卷成卷,隨手塞進口袋,滿臉茫然地走回樓梯。
“麻瓜驅逐咒嗎?”湯姆把煙灰缸放回桌上,他對這個魔法也有所了解,此刻滿臉凝重地想到,“如果給巴黎施展麻瓜驅逐咒,那么這里應該已經變成一座空城了……看樣子他們只對街道施展了這道咒語,這得有多么細致的操控能力?”
趁著四下無人,湯姆偷偷摸摸地拉開背包拉鏈,把里面的箱子拽了出來放到身邊,又把背包塞進箱子,即使箱子沒有被施展無痕伸展咒,但是塞個空包進去還是輕輕松松的,他翹著腿坐在沙發上,一邊觀察四周,一邊等待侍應生叫來的人。
他透過一旁的玻璃門,通過飯店外的玻璃幕墻觀察著巴黎街頭的景色,在城市最高的地標埃菲爾鐵塔上方,一團黑紗如同沉重的黑霧一般把整個塔尖包裹起來,而飯店中的麻瓜們卻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一樣,該吃吃,該喝喝,完全沒有想到要出去這回事。
“先生?”正當湯姆神游天外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湯姆眨眨眼,回過頭,看見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圓臉女孩正站在他身邊。
“您好,先生,聽說您要去找湯姆·里德爾先生?”
“沒錯,”湯姆抬起頭,露出那張在巴黎幾乎是家喻戶曉的面孔,輕聲說道,“我就是湯姆·里德爾要找到那個……”
他掙扎了一會兒,用更小的聲音說道,“蓋勒特·格林德沃。”
“啊!”女孩震驚地把嘴張成O型,又忙抬起手捂住嘴巴,愣在原地開始消化這個消息。
“什么玩意兒?”湯姆看著她的表現,心中震驚,“我這么有名了嗎?”
“格林德沃先生!”女孩緩過神,失態地大聲說道,“我這就帶您上去,請問您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哦,好——”
湯姆剛站起身,話語就被柜臺后的經理打斷了,一位穿著紫色西裝的瘦高男人呵斥道,“門童,做你自己的事情!”
“好的!古斯塔夫先生!”女孩慌忙地轉向經理,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緊張地回答道,“我這就帶這位先生上去!”
經理沒有再說話,鉆回柜臺里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是說,先給我開一間房間吧,我可能得在巴黎住幾天。”湯姆讓女孩喊來一位服務生,交給他一疊錢,把行李箱交到侍應生手中,說道,“幫我把箱子放到房間里,鑰匙留在大堂就行,我一會兒下來取……呃,標間就可以。”
吩咐完服務生,女孩就引著湯姆,順著大堂后華麗的螺旋樓梯往樓上走去,她好奇地問道,“格林德沃先生,您這次來巴黎是有新的作品嗎?”
湯姆越往上走,在飯店門口平復了的緊張情緒又一次浮現出來,看到前方的女孩,正想著搭個話緩解心情,沒想到她先開了口,于是隨口答道,“可能吧,還在考慮。”
湯姆對這個藝名的相關事宜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他聳聳肩,換了個輕松點的話題,問道,“你們的經理,一直都這么暴躁嗎?”
女孩并沒有搭理他,這讓湯姆覺得更尷尬了。
她在前面悶頭走了一會兒,才發現湯姆是在和自己說話,轉過頭回答道,“不是的,先生,古斯塔夫先生是很溫柔的人,只是最近遇到一些煩心事。”
“什么煩心事兒?”湯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只是無意識地問道,越靠近頂樓,心頭的惶恐便愈演愈烈。
“古斯塔夫先生的哥哥在一間頗負盛名的大飯店里當上了經理,這讓他有些氣餒,”女孩握住拳頭揮揮手,說道,“但是古斯塔夫先生也不差的,他哥哥的酒店雖然好,但是地方沒有巴黎繁華……”
“那可真是太棒了……”湯姆沒有聽清女孩在說什么,兩個人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他的思維已經發散到等會兒見面要說什么上了。
“你好,里德爾先生?不行,這樣太僵硬了。”
“好巧,我也叫湯姆·里德爾?”湯姆搖搖頭,“不行,這聽起來像阿爾法德或者約納斯會說出來的話。”
“我就是你要找的蓋勒特·格林德沃?”湯姆捂住臉,“我走出酒店就會被圣徒干掉吧?一定會吧?”
“您可能就是我的父親?”他伸出雙手拍拍自己的臉頰,這個也被否決了。
“格林德沃先生?”女孩注意到湯姆一直在手舞足蹈地自言自語,只當是藝術家的怪癖,但是當湯姆的病情看起來更嚴重的時候,她實在忍不住,指著眼前套房的深色木門,開口問道,“您怎么了?我們到了”
“沒什么。”湯姆回過神,把思想從宇宙中拉回來,嚴肅地掏錢說道,“謝謝你帶我上來。”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女孩擺擺手,拒絕道,“先生,我是實習的門童,不能收小費的。”
“不讓門童收小費正是你們的經理不如他哥哥的原因,”湯姆把錢塞給他,站在門口,準備和女孩多聊一會兒,問道,“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你可以做門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門童應該都是男的才對。”
“那是因為我——”
女孩正欲開口解釋,深色的木門從里面打開了,一個留著白胡子的高大老人拎著水壺從里面走出來,他低下頭,瞅了一眼門口立著的兩人,邁開步子往走廊深處的水房走去。
“那是因為我走了后門,”女孩漲紅了臉,小聲說道,“但是我會證明的,女性也可以做這些拋頭露面的工作,而不是在家里做個某某太太!”
“呃……我相信你,加油,”說句實話,湯姆認為這個女孩作為門童已經是不合格的了,她和顧客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但是出于禮貌,他還是鼓勵道,“我完全支持你的事業,你們酒店有什么服務打分表嗎?我一會兒全給你打五分。”
“有的,先生。”女孩回答道,“但是滿分是十分……”
湯姆感覺嗓子眼里好像卡了什么東西,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么,之前拎著壺出來的老人又沿著腳步退了回來,在湯姆面前站定,用一種令人發毛的眼神死死盯著湯姆的面容,甚至伸出手想要戳湯姆的臉。
“住手。”湯姆擋住了他不安分的爪子,皺著眉頭問道,“你想干什么?”
老人左右張望,看到湯姆身后的女孩,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離開,女孩這時候倒有些門童的素養,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地消失在走廊里。
老人空著的手有些發抖,試探地問道:“您是來找老爺的嗎?”
“誰?”湯姆平生最恨這些講話講不明白的謎語人了,尤其是這個謎語人盯得他渾身難受時。
“里德爾老爺,湯姆·里德爾。”老人在湯姆面前說出這個名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把眼睛瞪得更大,仔細地在湯姆臉上掃視,似乎想發現點兒什么東西。
“是的,能不能不要盯著我看了。”湯姆壓下心中的不快,直視著老人的雙眼,攤開手問道,“有什么問題嗎?我聽說他在找那份報道里的蓋勒特·格林德沃,所以我來了,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沒什么。”老人布滿老年斑的蒼白臉上涌上一絲病態的潮紅,手中那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水壺被“哐啷”一聲丟到地上,他有些笨拙地把手在身上擦擦,握住了湯姆還沒來得及縮回去的手,他握得很用力,像是怕湯姆跑了一樣,嘴里一遍遍地重復著,“太像了……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像什么?”湯姆費了些力氣,才把手從老人的手中抽回來,他一手抓著帽子,一手背在身后,又向后退了一步。
“抱歉,少……先生,我是里德爾老爺的管家。”老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躬身道歉,彎著腰為湯姆打開了房門,說道,“您進去就明白了,老爺在會客室里烤火。”
湯姆點點頭,這也是他來這里的目的,他深吸一口氣,向著套房內走去,路過管家時還從側面略微繞了一圈。
穿過一條長長的、鋪著名貴地毯的走廊,湯姆見到了會客室的全貌,管家跟在湯姆身后走了進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絨布的厚窗簾拉開,而紗簾還閉著,清晨的朝陽令房間內充滿了溫暖的橙光,窗外飄蕩著若隱若現的黑紗,湯姆向兩旁望去,一面墻壁內嵌的壁爐正燃著熊熊烈火,木材發出劈里啪啦的爆炸聲,整間會客室里彌漫著一股松香味。
一張皮沙發放在壁爐不遠處,上面坐著一個人,只露出頭頂花白的頭發,一位年輕的男仆安靜地站在一邊。
在這張沙發對面擺著一張一模一樣的沙發,湯姆一言不發地走到沙發旁,男仆像雕塑一樣呆在原地。
湯姆坐在沙發上,把右腿搭在左膝上,歪頭一看,對面沙發里的男人面容看起來甚至比管家還要蒼老,燃燒的爐火也無法讓他蒼白的面龐染上一絲紅色,他正以一個和湯姆一樣的姿勢躺在沙發上打盹。
就在湯姆觀察這個男人時,他忽然睜開了眼睛,兩人的視線在爐火旁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