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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巴里

  “你可以想象到嗎?一個黑人,把我劫持到他的黑社會據點里,告訴我他是我第一次自己出遠門時遇到的第一位朋友,”納爾遜看著活蹦亂跳的巴里,眼中滿是唏噓,“我聲明一句,我不歧視你選擇的膚色,但是你為什么會答應格林德沃對你施展這樣邪惡的魔法,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時間回到十五分鐘以前,納爾遜在臨街的窗邊看到了一顆黑漆漆的大光頭,兩個面色不善的巫師出現在他的身后,在他們完成對博金·博克的合圍前,見事不妙的博金·博克早已逃之夭夭,那兩名巫師似乎早都知道博金·博克要跑,并沒有嘗試追擊,而是走上前,一左一右地夾住納爾遜,用并不算和善的語氣說道:“威廉姆斯先生,我們的首領想見你。”

  “真棒,無賴幫嗎?”看著從街道兩側的窗戶中伸出來的、密密麻麻的魔杖,納爾遜吹了聲口哨,識趣地舉起了雙手,他有種被一群原始人端著步槍瞄準的感覺,納爾遜甚至還在某扇窗戶里看到了一支伸出的槍口,他挑了挑眉毛,看著槍口慢慢縮了回去,換上了一支臟兮兮的魔杖,“嘿,比那玩意兒好用多了,不是嗎?”

  “您說什么?威廉姆斯先生?”

  “沒什么,我只想糾正一下,”納爾遜聳聳肩,“我是伊戈爾·卡卡洛夫,你們抓錯人了,我和你們無賴幫的一位高層,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很熟,無賴們,你們可以對我禮貌一點兒。”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這樣的,威廉姆斯先生,”其中一人舉起胳膊,動了動手指,那些魔杖都縮了回去,但那股被窺視的感覺仍沒有消失,“無賴幫的每一個人在殺人的時候都不會眨眼睛。”

  “而且我們也不是無賴,”另一人隨開了一扇臨街的們,微微彎腰做出“請”的手勢,“您是尊貴的客人,首領等您很久了。”

  “誰能認出我呢?你們的里伯恩不會是格林德沃喬裝打扮的吧?”納爾遜用雙手抱著后腦勺,走進了這扇門,入目便是直通上方的樓梯,四周都是打通的,在柱子之間可以看到散落著撲克的桌子、還冒著熱氣的咖啡、草草收好的食物,但即便是在這樣通透的情況下,他也看不到一個無賴幫的人,看樣子這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無賴幫首領早已把這個下三濫的幫派改造成了一個秩序井然的武裝組織,他一邊上樓,一邊感嘆,“你們的門面這么破嗎?”

  “首領覺得,讓我們穿得漂亮比修大門重要得多。”

  “并且這片區域的每一扇門,都可以直接通往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家人。”

  “嗯哼?兄弟?家人?”

  “怎么了?您有什么高見嗎?”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你們的老大挺有水平的。”

  “您馬上就能看到他了。”

  三人走到了建筑的頂層,樓梯正對著的只有一條沒有拆除墻壁的走廊,他們帶著納爾遜走到其中一扇房門前,看著納爾遜拉開門,自己走了進去。

  “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嗎?”納爾遜沒有關門,徑直說道,“我也是。”

  屬于里伯恩的房間中有一張又高又大的書桌,幾乎能趕上會議桌的大小,桌子背后有一張比尋常椅子高大很多的老板椅,納爾遜甚至記得,這是上個月斜邊巷的新品,座位下面的滾輪和轉軸委實娛樂了許多不喜歡安靜坐著的人,果不其然,椅子很快轉了過來,露出了里伯恩的真容——一個高大強壯、身上布滿紋身的黝黑男人,他露出了一張讓納爾遜有些既視感的笑臉,說道:“你好。”

  “什么罪呢?”他揮了揮手,關閉了半掩的房門。

  “殺了你的仇。”納爾遜用交叉的十指拖著下巴,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殺了我嗎?”里伯恩反問道,“你殺的是我嗎?”

  “如果是,你就不該坐在這里了。”

  “我是該慶幸自己僥幸活下來呢,”里伯恩靠在椅背上,喃喃道,“還是該慶幸你幫我鏟除了障礙呢?”

  納爾遜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在這位里伯恩的身上,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我知道,如果那個人沒有死,你會一只追殺到他不想活為止,為了路德維格·康德,”里伯恩點了點頭,“我聽說過這位傲羅,你在三強爭霸賽上認識的朋友,他是個勇敢的人。”

  “你是誰?”納爾遜問道。

  “我?里伯恩,”里伯恩攤開手,“寓意復活,我是一個重獲新生的人。”

  “你看起來很像我的一位朋友,”納爾遜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用更加嚴格的目光盯著里伯恩,“你是一個默然者嗎?”

  “默然者?那些被默默然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家伙?”里伯恩笑了一聲,眼神向身邊一遞,但那里并沒有人,納爾遜記得這個眼神,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巴里在開口說話前總會提前確認懷特在不在身邊,而他剛剛看的方向,正是懷特待在巴里身邊時習慣的位置,但這個里伯恩的健康明顯和巴里不符,他用有些嘲弄的語氣說道,“我看起來就那么像弱不禁風的人嗎?”

  “的確不像。”

  納爾遜點了點頭,繼續觀察著里伯恩,他刻意糾正過的體態和記憶中的巴里逐漸重合起來,但那種違和的感覺依舊存在,在靈魂的領域,他并不能在里伯恩的身上找到一丁點兒關于巴里的味道,反倒有一種熟悉的、個人風格鮮明的黑魔法的痕跡。

  那是從未隱藏過的、高調的、格林德沃的烙印,在格林德沃身邊生活了許多年的納爾遜一眼就看出了這種風格。

  在里伯恩用魔法加熱身前的茶杯時,納爾遜終于感受到了他等待的屬于默默然的狂暴魔力。

  “你是誰?!”

  他憤怒地大喝一聲,響動驚醒了守在門外的無賴幫成員,他們破門而入,看到了納爾遜正騎在首領身上,用手掐著首領的脖子,他們舉起魔杖,正欲警告,下一秒卻在一片雨點般的銀芒中紛紛倒下。

  被壓在身下的里伯恩苦笑一聲:“你比他們給我說的還要厲害。”

  納爾遜沒有言語,白霧從他扼住里伯恩喉嚨的掌隙中逸散而出,將兩人的身影團團包裹,在純白的迷離環境里,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巴里。

  他趕忙松開手,巴里的狀態比上次看到時差了不知道多少,臉色甚至比迷失霧還要蒼白,漆黑的魔力在他的身上翻涌著,時不時讓他的眼眶中變成一片黑色,只是默默然的魔力似乎到此就再難以進展,一條碧綠色的鎖鏈粗暴地勒在巴里的身上,尤其是脖子,在他的喉嚨處繞了好幾圈,鎖鏈深深地勒緊他的皮肉之中,吮吸著從破裂皮膚的血痕中逸散的魔力,巴里的身下早已被發黑的污血染紅,但平日里總能第一時間消解一切的迷失霧卻顯得有些費力,默默然的魔力實在太過龐大,以至于這一小片迷失霧都有些力不從心。

  這讓納爾遜想到了曾經與皮皮鬼戰斗的時候,哪怕將它拉入了迷離環境,積蓄數百年的魔力也像此刻一樣難以消解。

  “你究竟……”

  納爾遜把后半句話咽到了肚子里,作為默然者的巴里和專門研究過默然者的自己都很清楚,這代表了什么。

  他彎下腰,指尖輕輕劃過勒著巴里的鎖鏈,每當他的手指靠近時,那些隱藏在綠光中的古代魔文就會一擁而上,讓他感受到灼燒與詛咒的痛苦,這種痛苦是難以忍受的,納爾遜僅僅稍作嘗試就松開了手,他實在難以想象,背負著鎖鏈的巴里究竟經歷了什么。

  “這沒什么,納爾遜,”巴里苦笑一聲,“能不能不要用膝蓋頂著我的心臟了。”

  納爾遜翻身,放開了對巴里的鉗制,他沒有給巴里辯解的機會,魔杖抵住鎖鏈,發出刺眼的銀光。

  “海爾波?這是操控奴仆的魔法!”納爾遜的表情愈發凝重,“用一個完全為他所用的靈魂控制一具強大的身體,這是他創造軍隊時最喜歡的魔法。”

  “我——”

  “有人盯上了你的魔力嗎?想要利用寄生你的默默然?”納爾遜不帶喘氣地說道,“有誰需要這樣的魔力呢?總不至于是海爾波吧?它駁雜又難以掌控,我也只在啟動時間——”

  他的聲音猛地頓住,死死地盯著巴里那雙不斷被黑色吞沒的眼睛,他明明比克雷登斯年輕,但看起來反而更嚴重,納爾遜甚至聽都沒聽說過這種情況,他一點兒治好巴里的把握都沒有。

  可能會需要這樣龐大魔力的人,還能有誰呢?

  “能讓我把話說完嗎?”巴里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了看周圍純白的大地,以及一行分割色彩的鐵軌,“可以回去嗎?在這種地方,我總感覺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

  “呵,難道不是嗎?”納爾遜搖了搖頭,白色將兩人的視線填滿。

  “……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我的生命已經是風中殘燭,所剩無幾,”等到納爾遜再次睜開眼睛時,巴里正跨坐在一張搖搖欲墜的木椅上,下巴支著椅背,一手撩起自己的襯衫,露出了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壯碩的肌肉,他笑了笑,放下襯衫,“身材不錯吧?雖然對這位朋友不是很公平,但我喜歡這個能跑能跳的身體。”

  盡管巴里在展示自己的肌肉,但納爾遜的臉色卻變得難看起來。

  他看到了在黑膚色的掩蓋下、在布滿巴里全身的紋身的遮蔽下,那團正在緩緩腐蝕他的黑色斑疽,默默然的魔力已經失去了控制,哪怕通過某種他不知道的方法換了一具身體,默默然的腐蝕卻變得更加猛烈了。

  “我以為默然者的死會很壯烈,在很多本書里都看過,每一個被默默然折磨的人,最后都會變成一團血紅色的煙花,這是他們除了黑色以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抹色彩,”巴里雙手合十,像祈禱一樣,“我很期待這樣的離開,我想最后的紅色一定是絢爛的,我們灰暗的人生也許只有在面臨解脫時才會亮起來。”

  “你不會這樣的,巴里。”

  “但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巴里搖了搖頭,語氣低沉,“我和任何一個重病不起的人一樣,躺在病榻上,麻煩著我的朋友,感受著生命一點點離開我的痛苦,我甚至覺得不該把一切都歸咎在我的祖父身上,他想要我成為一個好孩子,我只是太叛逆,而他太苛刻……對了,安德烈一直在想辦法阻止我們見面,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

  納爾遜沉默片刻,還是沒有說出那條已經在心里藏了很久的死訊。

  “我的祖父死了嗎?”巴里嘿嘿一笑,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波動,他趴在椅背上,聲音越來越輕,“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死的,是你殺了他嗎?我應該感到輕松嗎?我是不是應該感到輕松?我的噩夢死了……”

  “巴里,我有他留下的最后一張照片。”

  “謝謝你,納爾遜,謝謝……”

  巴里把頭深深地埋在椅背中,聲音變得更咽起來,甚至說不完一個完整的句子,他哭了很久,連納爾遜把一只大箱子放到他的身后都沒有注意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臉色如常,仿佛剛剛什么都沒有談到。

  “后來格林德沃大人找到我,說他在查閱海爾波留下的魔咒時找到了一種可以讓我跑起來,只是代價很可怕,你知道這對一個躺了很久,又坐不住的人代表著什么嗎?”

  “我不知道。”

  “也對,這種感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納爾遜,”巴里長嘆一聲,說道,“他們每天照顧我,但幾乎每天都會被默默然的魔力傷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實上,如果格林德沃大人需要我的魔力,不用什么魔法,我會把我的一切都給他……我本該在離家的那年就死了,后來的性命是他借給我的。”

  “你為什么不找我?為什么要把自己變成一個邪惡的木偶?”

  “我不管怎么變,都不會比默然者更邪惡,”巴里搖了搖頭,“我清楚地知道我生命的終點到底在哪里,哪怕格林德沃大人告訴我,你有復活石,他愿意付出代價,讓我找你救命,但我知道,我是不可能通過這種辦法僥幸逃脫的。”

  “你——”

  “我想要為自己活最后這段時間,納爾遜,”這次輪到巴里打斷納爾遜了,“我的前半截人生是在想方設法成為祖父心里的好孩子,后半段只想還了格林德沃大人的債,但我現在什么都不想還了,就像你有你為之奔走的事情一樣,我想要站著、跑著和你,和格林德沃大人,和安德烈,和茨威格一起迎接我的死亡,我也有想要做的事情。”

  納爾遜知道巴里在說什么,有一個他一直沒有提起的人,他站起身,摘掉帽子,沖巴里點了點頭。

  “滾,別搞得像是在吊唁我一樣,”巴里看著納爾遜的做派,不由得罵出了聲,“我把安德烈支走了,在柏林,我會幫你的。”

  “如果你今天不找我,過兩天我就去討伐你了。”

  納爾遜從躺了一地的人中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我滾了,你可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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