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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太陽

  “難道不是嗎?”

  喬昆達有些悲哀地說道,“我聽過你的一些戰績,里德爾,我知道有你在,他的安全不成問題。”

  “怎么?你不關心納爾的安危嗎?”湯姆笑了笑,“我以為你至少應該關注一下他有沒有被蜷翼魔的毒液變成傻子。”

  “原來你還記得我……”喬昆達沉默良久,說道,

  “我不會為我以前的行為爭辯什么,至少現在,我和那些看著他的背影一路走來的人是一樣的。”

  “背影?”

  喬昆達解開長袍胸口的扣子,她的動作讓湯姆嚇了一跳,險些后跳到納爾遜身上,好在喬昆達長袍下面穿了衣服,

  在一件純黑色的毛衣胸前,一串金銀交錯的項鏈反射著從頭頂射下來的光。

  項鏈上墜著兩個沉甸甸的甚至稱得上啰嗦的飾物——一個木制的小匣子,一枚漂亮的掛墜。

  湯姆端詳著這枚似曾相識的項鏈,掛墜的款式和死亡圣器的標志有些類似,只是把死亡圣器的順序調了個順序——最外側是一個金燦燦的正圓,一個扁一些的銀色等腰三角形倒扣在圓環內側,一條代表老魔杖的金色豎線將這個等腰三角形分成對稱的兩部分,并且貫穿了圓環,鋒利地指向首位。

  老魔杖與隱形衣的組合看起來像是一架天平,又像是納爾遜的蜉蝣,包裹在外面的圓和它們一起構成了一枚閃閃發光的太陽,又像是一只冷漠注視著世界的眼睛。

  “哦……我喜歡這個掛墜。”

  “如果有機會,我可以送你一個。”

  “不過在此之前,我想你應該離開了,”湯姆抬起手,一條粗壯到足以豎著吞下一個人的巨蟒從他的身后沖出,緩緩地爬到喬昆達的面前,

  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蛇口中卻是混沌一片,仿佛是一扇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門戶,

  他正色道,“你可以趁現在營救盡可能多的瘋子,接下來的戰斗也許沒幾個人能吃得消。”

  “他們不是瘋子,里德爾,哪怕他們意識模糊,也清楚自己究竟為什么而戰,那些麻瓜是最堅定的戰士,”逃生的機會就在眼前,明明在之前的驚嚇中,喬昆達的腿已經軟到難以行動,可她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后退了幾步,“他們是我帶來的,無論結果是什么,我要和他們待在一起。”

  “你被不屬于你的負罪感壓垮了,”湯姆盯著喬昆達的眼睛,猩紅的瞳孔似乎可以直接看透她的內心,“不要嘴硬,

  你在追求自我毀滅,我倒是無所謂,

  但納爾肯定不會坐視這種事情的發生。”

  “麻瓜的愚昧的,里德爾,他們不知魔法的存在,只以為這個世界是在按照他們的規律平穩運行,可赤裸裸的真相卻將他們可憐的自尊狠狠擊碎,”喬昆達低下頭,用唱詩般的語氣說道,“你可能不知道,人擁有著其他生命難以望其項背的韌性,但他們卻同樣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的藝術品,我們本可以忍受黑暗,但前提是我們從沒見過光明,他們將他視作太陽,視作世界為他們垂淚的眼睛,就像我胸前的掛墜一樣,它們是由許多種不同的符號組合而成的,可它們卻只指向一個人,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只有一個人為他們奔走。”

  “很接近了,”喬昆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事實是,納爾遜是唯一一個在他們眼中留下過畫面的巫師。”

  “嗯?”

  “巫師就是這樣驕傲,里德爾,你知道每年全世界麻瓜經歷過的魔法事件的卷宗足以塞滿美國魔法國會的國會大廳嗎?但似乎并沒有哪個麻瓜聲稱自己見過了巫師,”喬昆達沉穩的模樣讓湯姆想起了科爾夫人,這和他印象中那個頑劣的學姐截然不同,“仿佛被麻瓜知道我們的存在就像在有些地方貴族的影子被賤民踩到一樣,是一種莫大的褻瀆,他們勞心勞力地隱藏著自己的存在,肆無忌憚地抹去麻瓜目擊的記憶,仿佛‘玩弄記憶’這個在巫師中嚴重程度堪比不可饒恕咒的罪行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每個國家的魔法部在職能部門的命名上都有差異,唯獨記憶注銷辦公室是共識的,就和一家連鎖的快餐店一樣,美國的巫師甚至連麻瓜出身巫師的家人也不會放過。”

  “可這似乎與你無關,塞克斯。”

  “不,當我沐浴在陽光下的時候,他們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了,”喬昆達搖了搖頭,她把手按在胸前,小心地摩梭著掛墜背后的木匣,輕聲說道,“出生在一個狹隘的世界中,曾經我的目光也難免狹隘,可后來我發現曾經的自己是那樣可笑,納爾遜的想法看似離經叛道,但他可能才是唯一清醒的人,或許這就是先知……我們有多久沒看到外面的世界了?莪們有多久被束縛在自己的圈子中,在巴掌大點兒的對角巷里就好像抓住了整個世界。”

  巨蟒在湯姆的手邊起伏著,鋒利的牙齒相互剮蹭,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利響聲。

  “我一直以為巫師和麻瓜是特殊的,因為魔法帶給了我們神明一般的力量,現在想想,我真是可笑,我們的爭端和幾個為了換座位打架的小孩子有什么區別?”

  “奇怪的形容。”

  湯姆揮了揮手,巨蟒縮回了他的身后。

  “往大說,巫師與麻瓜的矛盾是我們生活的星球上生命無休止斗爭與共存的縮影,往小里說,它同樣可以類比一個被班級排斥的學生,一個不被家人喜愛的孩子,甚至一套餐具中后配的、格格不入的那只盤子,”喬昆達的語氣無比低沉,“我曾經只想著脫離姐姐的掌控,用我的方法光復塞克斯的榮光,可我沒有那個本事,而我的父親也是因為禁忌的研究受迫害而死,后來我以為自己找到了人生最后的落腳點,可誰能想到,早已廢除的保密法也擁有將不幸強加給一個脆弱家庭的魔力。”

  喬昆達似乎沉入了自己的記憶中,不光湯姆是否知道前因后果,一股腦地像蹦豆仔一樣宣泄著她壓抑的情緒,眼眶中有淚水打轉,但語氣中卻沒有半分哽咽,反倒更加堅定了。

  “他離開以后,我偷偷回到了五大湖流域,我在那里找了整整一個冬天,從初冬的雪找到初春的涓流,他送我的皮靴也磨穿了一層又一層的底,可那厚實到足以淹沒我的雪原上卻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你不該沉浸在幻影中。”湯姆顯然是知道這個故事的,他暗示著,只想讓喬昆達快些離開,“那并非你的生活。”

  “我知道,我不在乎那個故事究竟是真是假,它至少讓我流過淚,”喬昆達抬起頭,似乎想要讓眼淚倒灌回肚子里,“我不知道有多久沒流過淚了……我的前半生都在為了逆反而逆反,我想要讓自己的生命燃燒得更有意義一些,哪怕比不上波士頓的原野上那枚刺眼的太陽,我也想讓自己照亮更多的人,因為有人曾經照亮過我——我見識過光明,所以我不想再一直蒙著被子哭了!”

  她的語氣變得激烈,強烈的情緒卷起了足夠讓剛剛爬上甲板的鬼影栽下去的沖擊,湯姆牢牢地站在原地,看了看納爾遜,又看了看喬昆達,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我承認,就像你說的,我想要毀滅自己,”喬昆達正色道,臉上為最后一戰準備的漂亮妝容被眼淚沖成了大花臉,猶如中美洲的土著喜愛繪在臉上的油彩,這讓她的笑容看起來更加燦爛了,“我想要毀滅那個怯懦的、在父親的催促下連掃帚都騎不起來的自己,想要毀滅那個躲在山林中眼睜睜看著我的第二位父親被美國的傲羅拖走的自己,這是他們的戰爭,難道就不是我的戰爭了嗎?我情愿和他們死在一起!一起被掩埋在柏林的街道底下,也不愿再逃跑第三次了。”

  “和那些油紙包著的工程師埋在一起嗎?”

  感受著周圍因喬昆達的激動而燥熱起來的空氣,湯姆想學著納爾遜的語氣講個納爾遜最喜歡的德國笑話,只是他的氣質似乎和笑話有些不搭,本想緩解喬昆達的情緒,現在反而適得其反,讓氣氛變得尷尬了起來。

  “好吧,”湯姆聳聳肩,轉過身用魔杖指著納爾遜的臉,一條碧綠的小蛇從他的袖中爬出,“我有一種毒,可以把死人疼活過來,哪怕他正在被默默然攥在手里,也足以清醒過來。”

  納爾遜漫步在由黑箱組成的迷宮內部,這些款式不同但配飾基本一樣的箱子非常契合他的審美,他現在無比篤信自己正身處那只鄧布利多交給他的箱子內部,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不管是從審美還是從剛剛與皮提亞遭遇的風格來看,這里的一切應當都出自他的手筆,納爾遜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起來:“如果我最后倒下了,會在里面加些什么東西呢?”

  想到這里,他猛地搖了搖頭,默默地啐了一口,暗道一聲“晦氣”:“怎么會呢?”

  就在這打岔的當口,周圍的景象便已經和上一眼看到時完全不同了,這些箱子和被挑釁的時間一般跳躍,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納爾遜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那聲開鎖的聲音也離他越來越近,似乎就在眼前。

  看著眼前高高摞起的一疊箱子,納爾遜抿住嘴巴,后退一步,開始助跑,踩著大箱子露出的邊緣像一只靈動的貓一般攀了上去。

  站在箱子堆的頂端,看著周圍望不到頭的黑箱,原本狹小的空間也變得異常遼闊,也不知在時間的循環中,他究竟做了多少次不同的嘗試……每一只箱子,都是一段被束縛在二十世紀英國的雷同時光。

  “這些都是我的故事……但并不是我的故事。”

  納爾遜深吸一口氣,腳下的箱子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變得如同高山一般險峻,腳下的地面成了黑漆漆的一片,猶如萬丈深淵。

  他沒有猶豫,向前一步,跳了下去。

  一只嶄新的、似乎第一次打開的箱子攤開在地面上,信箋、筆記與草圖堆疊在一起,在無源的微風中“嘩啦啦”地翻動著書頁,最上面幾張羊皮紙上的墨跡似乎還沒有干,墨漬留在了上一層紙的背面,納爾遜半跪在地上,看著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故事,入了迷。

  “你想干什么?”

  一只手攥住了湯姆的手腕,順便將那條張牙舞爪的小蛇扣進了湯姆的袖子里,納爾遜蒼白的臉上很快恢復了紅潤,腳下的亞歷山大傳來了蓬勃的、興奮的心跳聲,他扭了扭脖子,捂著肩膀上兩處明顯的牙印子,眉毛鎖在了一起,“嘶……還真疼,你真讓蛇咬我啊,湯姆。”

  湯姆在他的頭發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轉過身,笑著對喬昆達說道:“你瞧,納爾永遠不會放棄希望。”

  “我……”

  看著蘇醒的納爾遜,喬昆達陷入語塞,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沒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有些口號當著正主的面喊很容易激起人的羞恥心。

  納爾遜知道這個玩世不恭的女巫在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他比喬昆達自己都要清楚她的改變,這就是他想看到的變化,只是看著喬昆達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他的笑容怎么也提不起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默默然的反撲再次沖上甲板,這次不再是單一的鬼影,取而代之的是洶涌著魔力的遮天蔽日的浪頭,而陷入尷尬的三人似乎都沒有第一時間緩過神來。

  就在他們的頭頂被惡意覆蓋時,納爾遜舉起胳膊,散落四周的蜉蝣的零件攀附著魔杖迅速拼接成型,一把直沖云霄的長劍猶如被神明俘獲的雷霆一般被他攥在手中,他的臉色無比平靜,胳膊簡單地向下劈砍。

  一道被強烈的魔力包裹的寒芒劃破天空,下劈的鋒芒延申了不知多遠。

  喬昆達被激起的狂風刺激得瞇起了眼睛,等到她睜開眼時,納爾遜的手中只有一根布滿節疤的魔杖,在她的身后,不可一世的怪物被從中間整齊地切成了兩半,斷面仿佛被凝固了一般無法重組,甚至連變成黏液都做不到。

  劍鋒留下的痕跡深深地刻進地面,幾乎將半個柏林城化成了兩半。

  “這是柏林墻。”

  納爾遜再次舉起魔杖,在默默然的身后,是被鄧布利多打開的缺口。

  蜉蝣的零件再次以他為中心懸浮起來,秩序井然地向中間靠攏,復雜的結構被銀色的甲殼包裹,一根圓柱體的空心管在納爾遜的肩頭成型,他閉上一只眼睛,下一秒,濃郁的守護神魔力縈繞在他的周身,一發銀白色的粗壯光束從管口沖出,強烈的后坐力讓他躺在了椅背上。

  等到喬昆達再次睜開眼睛,默默然胸口的部位已經出現了一枚無法彌補的大洞,被復雜的結構增幅過的魔咒穿透它的身體,直直地沖向高聳的黑墻,在鄧布利多制造的缺口邊上開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洞口,沿途的建筑都留下了整齊的圓形空缺。

  兩個洞組合在一起,就像一副可笑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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