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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森林

  “我一直覺得有些人真的挺好笑的,整天反對這個反對那個。”

  柏林的市郊,滿身大汗的強尼扛著渾身浴血的約瑟夫從森林里緩緩走出,在兩人的身后,早些時候被救出的婦孺們驚恐地逃竄著,盡管表現驚恐,但陣型卻保持著基本的秩序,幾位掛彩的巫師在森林中斷后,于一聲聲爆炸聲中,原本庇護著他們的樹林成片地倒塌,仿佛有什么林中猛獸或是一位金牌伐木工在其間肆虐。

  人群拉成長隊,趁著夜色從森林的一角撤離,拱衛在隊伍邊緣的巫師們舉起胳膊,仿佛手中握著一面看不見的盾牌,但看著他們緊握手掌的姿勢,那似乎是一件足以覆蓋住整條隊伍的織物。

  這些巫師們傷得也不清,但沒有人停下來處理自己的傷勢,反倒是分出了一小股隊伍綴在后面,仔細地清理著他們留下的血跡,森林中一片沉寂,和尋常日子中靜謐的晚上沒什么分別,只有時不時在無聲中垮塌的大樹宣告著里面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戰斗,甚至為了干凈不留痕跡,連聲音都被遮蔽了。

  “純血反對混血,混血反對麻瓜出身,巫師反對麻瓜,人類反對猩猩,動物反對植物,生物反對……該死,我沒啥文化,后面不知道了。”強尼憤怒的眼中強擠出笑意,顛了顛約瑟夫,說道,“就因為他們不一樣?該死,我覺得說這話的人和他母親也不太一樣,要不他去反對一下他媽媽試試?”

  “咳咳……”約瑟夫被強尼顛出了一口老血,顫顫巍巍地說道,“人類從來沒反對過猩猩,相反,我本人很喜歡猩猩。”

  “你還活著?真是該死,我還以為你死了……不,我不是說你該死,你不要誤會,我是說我以為你死了這件事很該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在沉默的隊伍中,強尼喋喋不休的話語格外刺耳,盡管疲憊的人們已經沒有精力聽他說的到底是什么,也都覺得他聒噪,但此時此刻,這一長串的話反倒如同一針強心劑,讓疲憊不堪的人們打起了些許精神。

  “我反對……”

  約瑟夫的頭靠在強尼耳邊,嚅囁著嘴唇,發出細若游絲的聲音。

  “你什么?你也覺得我對嗎?”

  “我反對……”

  “你反對什么?你也準備寫信和你母親決裂嗎?”

  “我反對讓你這個蠢貨繼續背著我,你能不能不要繼續顛我了,我感覺我的肺葉被肋骨捅穿了……”

  強尼挑了挑眉毛,在夜色中,他艱難地看到前方有一處戰前的農場,農場中的牛羊早已不見了蹤影,甚至連柵欄都被周圍的居民或是軍人拆除,農場主的房子垮塌得不成樣子,只剩下一處平常堆積草料的庫房還算完好。

  汗水一直從頭頂往下流,他停下腳步,小心地轉過頭,探了探肩頭再次陷入昏迷的約瑟夫的鼻息,還算平穩,就是有些斷斷續續,他的動作變得輕柔起來,對著身后緊跟著的人說道:“我們去那邊的房子里休整一下。”

  靠近他的巫師想要說些什么,卻被他的眼神制止了。

  “走吧,”他燦爛地笑著,汗水將面孔襯得更亮了,“大家都累了吧。”

  夜色已經徹底占據了柏林的天空,傷員和麻瓜們擠在倉庫中,透過稻草墻上破的大洞看向森林的方向,他們并沒有在那里待多久,但大多數人都已經把它當成了自己新的家園。

  他們曾經的家園早已不能稱之為家園了。

  森林外側的樹木還在堅挺地聳立著,只是后方愈發稀疏的樹冠讓人們的心中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剛剛在急行中還不怎么疲憊,此刻歇息下來,他們反倒被困頓吞噬了,但沒有人閉上眼睛,他們看著森林中時不時燃起又被迅速撲滅的火焰,用各自的信仰為它祈禱著。

  強尼將約瑟夫放在他剛剛堆好的麥草墊上,積年的麥草有些霉腐,但當下的環境也只能這樣了,他爬上一只磨盤,默默地清點著人數,表情愈發煩躁。

  人數和離開森林時差了些,不多不少,正好是那些留下來斷后的巫師的數量。

  他將嘆息壓在嗓子眼里,不想在這種時候泄了氣,跳了下來,酸軟的雙腿險些直接跪在約瑟夫的面前,站在原地晃了晃,他才掏出魔杖,清理起約瑟夫的血衣。

  約瑟夫的呼吸漸漸平穩,可他也只能做到這里了,做完這一切后,他招了招手,悄悄地喊來了一個狀態還算好的女巫,耳語了幾句。

  “你想干什么……”

  在女巫躬身離開后,強尼感覺自己的褲管被拽了拽,他低下頭,約瑟夫已經睜開了他渾濁的雙眼,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被恐怖的血絲覆蓋,順著那些震顫不已的血絲,甚至能感覺到他心臟劇烈的跳動。

  “你安心養傷,我去送個東西。”

  “計劃……”

  “我從來沒按計劃走過,你忘了嗎?”強尼眨了眨眼睛,“其實我真的很喜歡斯嘉麗,只是我媽也許不會同意我娶一個帶娃的寡婦,所以你記得告訴她,不要再等莪了。”

  “為什么你不反對你媽呢?”約瑟夫很用力地說了,但聲音還是像蚊子叫一樣,“你在想什么,人家根本對你沒想法……”

  “是嗎?那剛好。”強尼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帶上我!”

  約瑟夫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緊緊地攥著強尼的褲腳,言語中有不容反對的堅決。

  “我反對。”

  “你連你媽都不敢反對……”

  “我快要死了,強尼,像我這樣含冤而死的冤魂,在所有我聽到過的傳說中,都會成為很厲害的鬼。”

  “你說什么胡話呢?”強尼瞪圓了眼睛,反駁道,“你不會死的,你不知道嗎?我縫衣服的水平堪比茨威格先生看病的水平,治個你小子不是簡簡單單?再說你冤什么了?”

  “因為你動來動去,我的肋骨把肺捅穿了,我現在很疼,可能是第一個被自己的朋友疼死的巫師,”約瑟夫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臉色紅潤,看起來精神極了,“我這還不算冤嗎?”

  “你這家伙……”強尼失笑。

  “所以說帶上我吧,沒有我,你的背后到處都是破綻。”

  強尼沉默片刻,彎下腰,將約瑟夫的手從自己的褲腳上拽開,點了點頭,又輕輕握了握。

  “強尼大人,東西我帶來了。”

  先前離開的女巫走到了兩人身邊,捧著一堆看不到的東西,小心地交到強尼的手中,接著用肅穆又敬重的眼神注視著他,感受著掌心冰涼絲滑的觸感,看著被織物覆蓋而消失的雙手,強尼沖她點了點頭,說道:“你要一起嗎?我們兩個恐怕有些吃力。”

  “不了,”女巫搖了搖頭,“我愛人的母親在這里,我要保護他們,很抱歉我沒有您那樣的覺悟,在這種時候還想著自己的——”

  “可以了,好女孩,”地上的約瑟夫沖她眨了眨眼睛,“祝你們百年好合。”

  “臭廚子話還挺多,怎么好話都讓你說完了。”

  強尼讓女巫離開,把約瑟夫從地上抱起來,重新背在背上,又把手中看不見的織物纏在手腕上,用牙齒咬著打了個死結。

  “你覺得威廉姆斯大人不會介意你的口水是嗎?”

  約瑟夫笑著問道,精神頭看起來好極了,他學著強尼的樣子,找了根麻繩把布滿裂痕的魔杖捆在了手上,打趣道。

  背對著他的強尼一言不發,他看出來約瑟夫這是回光返照了,沉默了片刻,放輕腳步,離開了倉庫。

  倉庫外站著靜靜等待的幾名巫師,和倉庫里的麻瓜一樣,他們也在注視著森林的方向,火光已經無法掩蓋了,將半邊天空幾乎照亮,但這也不足以蓋過從柏林市中心傳來的火光。

  “沒有人跟上來嗎?”

  “沒有,恐怕他們已經——”

  強尼搖了搖頭,打斷了這名巫師的說明,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巫師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有人要和我們一起去嗎?”強尼認真地說道,“我不騙你們,我和約瑟夫可能會遭遇危險,但比待在這里更容易逃出去,我們還是低估了巫師政府的決心和傲羅的數量。”

  沒有人回應他,沉默了片刻后,他點了點頭,說道:“把這里封起來吧。”

  巫師們四散離開,而正在倉庫中休息的麻瓜們卻驚訝地發現,原本破爛不堪的草墻正在緩緩生長,彌補著那些通向外面的破洞,他們眼中的森林也被緩緩遮擋,這讓有些關心的人不由得站起身來,正好看到背著約瑟夫走到洞前的強尼。

  “強尼先生,您……這是干什么?”

  “我要帶著我的哥們跑路咯,你們這些蠢貨,”強尼站在破洞的對面,和黑暗中那些向他投來的目光對視著,他險些避開他們的目光,但約瑟夫硬是用下巴把他的臉掰了回去,“哭唧唧的煩死了,我總算想明白了,與其帶著你們這些拖油瓶,我不如背著我兄弟直接跑,你們就在這里吸引他們的注意吧。”

  麻瓜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甚至連眼神中的震驚都沒有出現,他們的目光中倒映著刺目的火光,強尼轉過頭,正好看到森林外圍最后一棵大樹倒塌的瞬間,他的瞳孔也瞬間被火光吞噬,在烈火中,森林中的一切都變得一覽無余——火柴盒般的工廠與樓房,被圍攻的居民以及包圍的傲羅,工廠的煙囪已經徹底垮塌,滾滾的濃煙從斷茬向上涌出,今天的森林迎來了超過居民數倍之多的訪客,它已經承擔不住,樹木仍在庇護著這里的居民,但反撲已經越來越弱了。

  工廠的結構正在努力變形保護著周圍的人,可千瘡百孔的樓體顯然已經力不從心了。

  “你們如果想活命,就小聲一點兒吧,”強尼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汗,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興許他們出來掃蕩的時候發現不了你們呢。”

  麻瓜們痛苦的目光被稻草一點點地擋住,但是他們并沒有對強尼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注視著他越來越小的背影。

  “你倒是活學活用,”約瑟夫在強尼背上笑,“威廉姆斯大人說,只有保持憤怒,我們才有力量,可惜你拙劣的演技似乎并不能讓他們憤怒起來。”

  “他們不需要我去激怒,”強尼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們的憤怒從始至終都是燃燒的。”

  約瑟夫安靜地趴在強尼的背上,火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兩人向著柏林市中心的方向堅定地走去。

  “你干嘛要替我擋魔咒呢?約瑟夫,你不知道我從小身體就很好嗎?而且洗那么多年衣服,我有的是一膀子力氣,和你這個病怏怏的廚子一點兒都不一樣。”

  強尼的腿有些軟,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變得滑溜溜的,這導致約瑟夫的身體時不時就要往下滑一段,鮮血和汗水混雜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在背后披了一條鮮艷的披風似的,他一邊走,一邊埋怨,約瑟夫的氣息又變得微弱了,他只好不停地講話,以免約瑟夫提著的最后一口氣泄了。

  “我小時候又不認識你,你在說什么胡話呢?”

  “我要是威廉姆斯大人,就把企鵝這個蠢貨丟到南極去喂企鵝,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強尼搖晃著約瑟夫,但這個動作并不能讓他的朋友給與回應,反倒只能讓約瑟夫吐出的血更多一些,他煩躁地把蹭到手背上的血在褲子上蹭了蹭,喋喋不休地說道,“大人把這件東西給他,他還真敢拿啊?”

  “大人說了,沒有人,我們就相當于什么都沒有。”約瑟夫耐心地說道,“沒了人,我們贏了什么呢?有人,我們哪怕輸了也留下了記憶和火。”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強尼閃身靠在了一塊路邊的石頭上,抬起胳膊,腕間的隱形衣滑落,將兩人的身體嚴實地遮擋起來。

  一名騎著掃帚的巫師從空中劃過,身后綴著一個編隊的傲羅,每個傲羅的掃帚上幾乎都吊著一個昏迷的俘虜,強尼捏緊了拳頭,卻看到那名巫師被魔法擊中從空中滑落,他想要出手救援,卻被約瑟夫按住了。

  “企鵝說,安全了就告訴他!”

  大聲的嘶吼回蕩在寂寥的平原上空,忽然,強尼注意到遠處的空中忽然亮起了一個光點,如果以倉庫為對稱中心,那個升起的光點大約就在他們的正對面,他瘋狂地用家鄉話辱罵著那些蠢貨,簡直要氣瘋了。

  “老子跑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們幾個家伙也跑出來給我吸引火力的。”

  按腳程來算,發出信號的巫師幾乎和他是前后腳出發。

  他重重的一拳砸在石頭上,牙齒咬得嘎嘎作響。

  幾乎同時,以倉庫為圓心,各個方向都亮起了相似的光點,一只只可愛的企鵝在夜空中綻放開來。

  傲羅們在空中停了一瞬,任由被擊落的巫師重重砸在地上,他們遲疑了片刻,散開了隊形向煙花們分頭追去。

  強尼驀然感覺身體一冷,抬起頭,在森立的方向,一塊渾圓的冰塊正在空中憑空凝聚成型,將火光與喊殺聲包裹在它圓鼓鼓的肚皮里,不多時,一只冰雕的、閃閃發光的巨大帝企鵝佇立在森林原有的位置,將沒來得及離開的一切都凍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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