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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兩條路

  “我們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能離開烏云的范圍了,到時候這些災民就可以離開魔法的庇護,自己向北,尋找水草豐茂的地方安家了,”納爾遜站在牽引“車隊”的藤曼頂部,對身邊的安德羅斯說道,“恭喜你們。”

  “海爾波呢?”安德羅斯緊張地看向身后,但除了一片黑暗,他什么都沒有看到,“我們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他還沒有追上來,這很不合理。”

  “至少短時間內他不會追上來了,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安德羅斯,”納爾遜言簡意賅地說道,“在我出現確鑿的弱點以前,他不會貿然出手的,他是個謹慎過頭的人。”

  “多虧了你……”

  “但這些烏云中的眼睛無時不刻都在盯著我,所以你應該做的不是在這里‘多虧了你’,而是應該發揮好你的領袖水準,加快行程,”納爾遜抬起頭看向烏云,被他注視的烏云在感受到目光時立馬停止了翻騰,這種壓抑感令他感到焦躁,沒有人能在明知頭頂有一整片蔓延半島的活物窺視時還能泰然自若,“我不知道他多久才能發現我并非不可戰勝,但我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如果到那時我們還在半島的土地上像蝸牛一樣爬行,恐怕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會變成無用功,你只是把這些人聚在一起送死罷了,盛大的合葬,安德羅斯。”

  “我明白了,”安德羅斯點了點頭,“我會盡快地收編他們。”

  “鐵軌已經不夠用了,海爾波不敢靠近,但是他無時不刻都在派出奴仆襲擊破壞在前面鋪路的蜉蝣,還有滾軸與石板,之后你遇到的災民恐怕沒有新的城鎮讓他們生活了,”納爾遜低聲說道,“我們需要做出取舍了,安德羅斯,我只能允許他們跟在隊伍的后方,但你知道的,這樣幾乎沒有活路。”

  他的守護神銀隼張開翅膀懸在兩人頭頂,銳利的目光刺破霧靄,眺望著愈發黑暗的前路。

  在腳下的人們看來,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又在用他維德佛爾尼爾的形態觀察萬物了。

  “說點兒開心的事吧,我們現在在這里,”一枚葉片在魔杖的操控下被拽到樹頂的兩人面前,一只靴子一半的地圖頃刻間繪制完成,納爾遜指了指位于靴子中北方位的一枚光點,在這枚光點上方,一西一東兩枚標紅光點在密集的城邦標記里異常顯眼,他用魔杖指了指代表自己的光點,向上拽了拽,蔓延出一根向西北方向延申的虛線,“很快就能離開烏云下了。”

  “還得多久?”

  “你每天都要問一遍,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知道,但按照我們的速度,一周后就要面對向西還是向東的抉擇了。”

  “你更看好什么方向?”

  “我傾向于讓大多數人前往東北的拉里薩方向,那座城邦交通非常便利,相比西路要好走很多,接著沿商路北上穿越馬其頓進入色雷斯人的地盤,色雷斯人在被馬其頓王國驅逐以后一直在巴爾干東北繁衍生息,海爾波的陰影暫時還沒有蔓延到那里,那里的道路和設施應當是相對完善的,只要經過了斯臺蒙峽谷,就可以原地遣散他們,”納爾遜回過頭,看了一眼被藤曼拖拽的一座座在鐵軌上移動的城鎮,搖了搖頭,說道,“讓他們在歐羅巴的大陸上混口飯吃,也許會演化成一個新的部族。”

  “色雷斯人……”

  安德羅斯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憂色,“他們并不是好客講道德的民族,恐怕會傷害我們的人民,而且我聽說他們已經和東邊的波斯人勾結在一起很久了,我們是否有必要為追隨我們的人占下一片地皮?”

  “安德羅斯,你看我長得像希臘人嗎?”

  “現在可不是討論地緣政治的時候,你就不怕你搶占了他們的土地后,他們轉頭投入海爾波的麾下,來場緊張刺激的兩面包夾嗎?”納爾遜語氣平靜,甚至有些冷酷,“還沒有脫離險境,就已經開始盤算著搶奪別人的家園了嗎?你為什么不留在這里搶海爾波的地皮呢?”

  安德羅斯看了看納爾遜的金發,被他駁斥得啞口無言,納爾遜也沒有多說什么,他明白安德羅斯這樣的古希臘巫師即便擁有名垂青史的魔法,但也無法跳出時代的桎梏,他只是簡單陳述了厲害,在穿越斯臺蒙峽谷后,他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了。

  “更何況拉里薩可不是一個小城邦,根據我了解到的情況,他們足足堅持了半年才被海爾波的攝魂怪大軍攻破,也就是說,拉里薩的巫師并不比我們一路上搜羅的人少,城破后他們一路北退,還保留了不少的有生力量,你們可以考慮和他們匯合,”納爾遜滑動魔杖,代表拉里薩城的光點處又延伸出一條向上的虛線,“他們已經到了歐洲大陸上,準備時刻反攻,只是化整為零太為松散,我也無法聯系到哪怕一個巫師,這件事就只能交給你完成了。”

  “為什么我們不走他們走過的路?”安德羅斯對色雷斯人的芥蒂頗深,問道,“繼續向北,一路沖出烏云的包圍。”

  “你以為海爾波會讓兩波人用同一條線路跑出他的掌控嗎?”

  “好吧,”安德羅斯聳聳肩,“那么往東北呢?你似乎在這兒也標了一條線。”

  “你瘋了?”納爾遜在地圖的左側畫了幾道橫豎交匯的線,它們匯成一只口袋,將前進的虛線包圍起來,“你以為從泰克蒙走只用翻一座山嗎?我們會落入群山的陷阱之中,然后站在多多瑙的平原邊上等死,我可以越過山脈飛過去,然后你拖著城市攀巖爬山嗎?”

  “那你為什么要在這里畫一道虛線?我還以為這是備選的線路之一,”安德羅斯面上有些掛不住,他定睛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這些山脈都是自己曾經去過的,但在虛線的誤導下,他表現得像一個沒有地理常識的外地人,“我想起來了,那里的城邦在烏云出現后的一個月就和我們失去了聯系。”

  “那里的溫熱山崖盛產草藥和礦物,海爾波對那里的嚴防死守不比南邊強度低,唯一的隘口恐怕沖不出去。”

  “你既然已經有了計劃,為什么要假裝有兩條路讓我選?”

  “我只給了你一條路的建議,至于具體怎么走,都由你自己決定,”納爾遜反駁道,“我標的這條線是我自己的路線。”

  “你……你?”安德羅斯一時沒有消化納爾遜的話,愣了半晌,他緩過神來,死死地盯著表情平靜的納爾遜,低聲問道,“你要離開了嗎?為什么?”

  “你以為有我在這里,一直死盯著的海爾波會放任你們離開半島嗎?”

  “那也不能——”

  “放心吧,我會把這些魔法的造物留給你們,等到你們通過了斯臺蒙峽谷,我才會喚回它們。”納爾遜的語氣就像是在陳述一個很早以前就決定的事實,“我計劃去北方一趟。”

  “你……”

  安德羅斯在納爾遜的臉上看出了堅定,知道他的決意已經無法挽回了,低下頭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我幫你們爭取了幾個月的時間,我還是那句話,這是你們的戰爭,”納爾遜沒有告訴他自己時間旅客的身份,只是強調著彼此的不同,“你們的危難得自己去面對。”

  “我明白。”

  “明白就好,哈,不明白我也沒辦法。”

  “我還有個問題。”

  “什么?”

  “你真的是從奧林匹斯山上下來幫助我們的嗎?”

  “哈?”納爾遜詫異地轉過頭,上下打量著安德羅斯,他的毛發還是那么旺盛,像個野人一樣,“這個該死的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不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嗎?”

  “哈哈。”

  安德羅斯撓了撓頭,“被你發現了。”

  “你把這片葉子帶走吧,到了對應的地方,它會告訴你的,”納爾遜躍下藤曼,“我去看看皮提亞,你不要跟過來。”

  靠近藤曼的移動城鎮中有人看到維德佛爾尼爾鳴叫了一聲便沖入云端消失了,緊接著一只白貓從藤蔓上跳了下來,居然在一天之內看到了赫爾墨斯的兩種形態,這個消息很快在鐵鏈之間傳播開來。

  安德羅斯是一位優秀的領導者,在納爾遜帶著他的城邦向北逃亡的一路上,他不斷地接納著沿途覆滅城邦中的居民,那些本就只有一些并不強大的巫師庇護的城邦在黑暗降臨的三年間一直藏匿著茍延殘喘,但隨著海爾波力量的擴大,這些原先不入他眼的城邦也成為了他肆虐的目標,他甚至不再利用他們制造攝魂怪,而只是割麥子一般收集他們的靈魂。

  安德羅斯接納這些破城者的行為原本遭到了城邦中不少人的反對,他們的糧食非常短缺,即便有魔法的幫助,也無法養活這么多難民,但安德羅斯很快用自己的行為扭轉了人們的看法,他根據沿途城邦的特點為接收的難民以他們聚集的移動城鎮為單位,安排了適合的工作,規定了每座城邦的人想要留在隊伍中就必須提供的勞動總量,在他的統籌下,不僅沒有出現預想中資源短缺的情況,反倒讓這群奔跑的城市再次變得欣欣向榮起來。

  納爾遜給了他很高的評價,他甚至覺得,如果古希臘的魔法史沒有那么嚴重的流失,他在巧克力蛙上的功績不應當只是一個守護神強悍的戰斗巫師,更應當是一位出眾的城邦領袖。

  在早已習慣的歡呼聲中,納爾遜跳進了藤曼旁不斷前進的深坑,在已經被騰空作為魔法工廠的地下城邦底部平穩落地。

  他走進安德羅斯曾經的房間,看了看包裹皮提亞的藤繭,捂著手腕,肩膀靠在墻上,緩緩地滑落到地上。

  “告訴我你的名字……外鄉人……”

  手腕早已復原的皮膚上浮現出銜尾蛇形狀的綠色傷痕,叼住尾巴的蛇口一張一合,仿佛在說話一樣,而納爾遜的耳邊也響起了夾雜著蛇語的“嘶嘶”話語聲。

  “你膽子可真大,卑鄙的海爾波,”納爾遜的額頭上布滿了因疼痛冒出的細汗,但這并不妨礙他用輕佻譏諷的語氣平靜地回應,“你不在自己的老巢里窩著,居然還敢來找我?想知道我的名字……你會在自己的墓碑上看到它的。”

  納爾遜的聲音與語氣毫無改變地被手邊的蜉蝣接收,瞬間跨越了漫長的距離,在海爾波的血管中爆開,借由那些沒有被死亡的魔法清理干凈、自行增殖的微型蜉蝣在他的體內響起。

  這本是一次密室中的簡單試探,但當海爾波聽到納爾遜的聲音竟然在自己的身體里響起時,未知的恐懼頓時讓他切斷了和納爾遜的第一次聯系,他發了瘋似地用尖利的指甲抓撓著胸口的皮膚,想要把那些本以為完全解決的侵入者趕出來。

  但納爾遜的聲音依舊不依不饒地從他的胸口傳來,仿佛他的身體內正在孕育一個不斷侵蝕他的、不屬于他的靈魂。

  “我會在泰克蒙停一段時間,等你,海爾波,”納爾遜咬著牙,咧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仿佛海爾波就在他的對面、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似的,“準備接受你的命運吧。”

  “把皮提亞還給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海爾波丟下一句倉惶的狠話,納爾遜手腕處的傷張大嘴巴,將自己的蛇尾一口吞下,竟真的把自己吃掉了!

  刺痛徹底消失,納爾遜平靜地長舒一口氣,靠在墻上,輕聲說道:“威脅有用的話,還要魔杖干什么?海爾波,女祭司身上被你留下的魔法已經把你扒光了,赤條條地放在了我的面前,你的魔法,你的詛咒,你力量的來源……我比你還要熟悉你自己。”

  這句平淡的威脅取得了巨大的效果,納爾遜已經徹底感受不到海爾波試探的魔力了,他休息了一會兒,閉上眼睛,進入了迷離幻境中。

  “預言家呢?”

  海爾波沖出他的宮殿,揪住門口忠仆的領子,怒吼道,“讓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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