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王子安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手中的茶杯,瞥了一眼汗都快要下來的杜如晦,語氣玩味地。
“杜尚書,今天這番話你不會傳到陛下的耳朵里去吧?”
杜如晦不由大汗啊。
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世民,有些尷尬地拱了拱手。
“咳咳,不至于,不至于——”
說完,還不忘給自己打個補丁。
“陛下英明神武,胸襟似海,只要不是惡意誹謗,其實就算是傳到陛下耳朵里去,估計也沒什么大礙——吧?”
聽杜如晦這么說,王子安不由長舒了一口氣,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這就好,這就好——不過,你最好還是給我保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陛下到底怎么想呢?萬一偷偷給我記小賬,回頭給我穿小鞋怎么辦?”
李世民:……
狗東西啊,還怕我給你記小賬?
晚了,小賬已經記得數不過來了!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也不由心中無語,心說,你還怕這個啊?
杜如晦不由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都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第一次接觸王子安,有點不適應這種對話的節奏。
至于杜荷,早就被王子安的操作給驚呆了。
這才是真的牛啊!
繼續——
最好被陛下當場拿下!
“不過,說真的,我們那位陛下在培養孩子方面,真是白癡級的,不,說白癡都是夸贊他,不是我信口開河,不信走著瞧,這么下去,早晚有他哭鼻子的那一天——不對,到時候恐怕哭鼻子都找不到地方……”
所有人:……
李世民剛開始還心中憋氣,挺不服氣,恨不得把這個狗東西當場暴揍一頓,但聽到這里,卻不由心中一凜,臉色端正起來。
子安這個狗東西,雖然有時候說話很氣人,但卻從不空言虛語,無的放矢。
“子安,此話怎么講?雖然杜荷——公子還有趙節等人,性子稍顯輕浮,做事也不太沉穩,算不得良師益友,但也不至于有你說的這么嚴重吧?”
“不至于這么嚴重?”
王子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老李啊,你可是我的親老丈人,暫時自己人,說實話,要是換了其他人這么說,我都懶得搭理他。太沒見識了——幸虧你也就是個做生意的,要不然,就你這點見識,陛下要是真重用了你,還指不定會 惹出什么大亂子來呢……”
李世民:……
“來,你說說——我這個親老丈人,到底又怎么沒見識了!”
李世民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就看著他。
“來,我給你說道說道啊,你說,太子是不是大唐的儲君,是不是大唐未來最重要的人?”
李世民點了點頭。
“所以啊,你看我們那位陛下,他到底做了點啥?不給太子找一些當代俊杰也就罷了,還拿太子伴讀,東宮屬官這種幾乎注定要成為太子親信的人送人情,你說,他到底是不是被驢給踢了?這可是大唐未來的儲君啊——他以為是啥呢?”
王子安說著,把茶杯一放。
“知道的,說他不懂教導子女的道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太子不是親生的呢——”
李世民:……
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揍你啊?
長孫無忌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大膽,你,你竟然敢誹謗君王,該當何罪?”
他這里吹胡子瞪眼,氣得不行,結果人家王子安根本沒鳥他。
“去,去,去,一邊玩去——瞧你這語氣,知道的知道你是長孫府上的小小管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長孫無忌,當朝宰輔呢?”
長孫無忌:……
我憋屈!
“長孫兄,算了,算了,坐下,坐下,聽他說,聽他說……”
一看長孫無忌爆發,擔心人設崩塌的李世民和房玄齡趕緊過來把他摁下。
長孫無忌氣得坐在那里,扭著臉,抱著杯子大口灌水。
上火,太氣人了!
這狗東西,竟然敢當著自己和陛下的面映射皇后妹妹偷人!
見這老小子又成功被自己氣到,王子安心中暗樂。
頗為大度地點了點頭。
“這樣才對,雖然你只是個小管事,但也得學會控制自己的脾氣——你也就是遇到了我這種好脾氣的,要是遇到別人,說不準當場就能治你個大不敬之罪,我堂堂的大唐侯爵,是你個小小管事隨便頂嘴拍桌子的嗎——”
長孫無忌:……
不行的,肺想炸!
杜如晦、房玄齡和杜荷紛紛扭頭望天。
啊,你看這檁條,一根根,多么的美麗——
李世民都不由哭笑不得。
這狗東西,現在雖然不喝酒了,但是說起話來,比原 來喝酒的時候更會氣人。他擔心長孫無忌當場暴走,趕緊把話題錯開。
“說正題,說正題,即便是在給太子挑選伴讀和屬官這件事上,陛下做得稍微有些欠妥,但也不至于像你說得這么嚴重吧?”
王子安懶洋洋地點了點頭。
“是啊,但如果僅止于此的話,大概問題也不大,但奈何我們這位陛下腦袋進水,已經秀出了天際啊……”
李世民:……
他雖然不知道這個秀出天際是個什么意思,但知道,也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話。
所以,也不去自找難看地問他。
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平復想要爆揍他的沖動。
“怎么,莫非你認為,哪里還有問題?”
此時,別說杜如晦和房玄齡,就連自己在那邊瘋狂灌水,壓制自己心中火氣的長孫無忌,都不由偷偷豎起了耳朵。
王子安瞥了他們一眼,輕輕地放下杯子,指了指旁邊的杜荷。
“杜公子,你要不先出去溜達溜達,讓下人帶著你欣賞一下我府上的風光?”
杜荷:……
攆人就攆人,瞧你妹的風光啊!
不過,最終他還是在自家父親和陛下遞過來的眼神中,乖乖地出去了。
不聽就不聽,有什么了不起!
想讓我聽,我還不屑聽呢。
他這里還沒吐槽完呢,就聽得身后王子安笑呵呵地道。
“小孩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種大事,還是讓他回避一下的好……”
杜荷不由腳下一個趔趄。
狗東西啊,你比我大嗎?
但奈何,好像無論是自家老爹,還是當今陛下,竟然都還頗為認同這狗賊的說法,這就很淦!
眼看著杜荷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門口,王子安才淡淡地道。
“你們以為,當年為何誰有玄武門之變這種骨肉相殘的慘劇?”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由臉色大變。
這可是一個禁忌的話題。
如今朝野上下,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這件事。
李世民面沉似水。
“此事,你怎么看?”
王子安對幾個人臉上的神色,恍若不見。
長身而起,背負雙手,慢條斯理地踱到明亮的落地窗前,微微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直到幾個人都快忍不住的時候,才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說到底,還 不是太上皇教子無方……”
此言一出,杜如晦、房玄齡和長孫無忌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氣,帽子扣給太上皇的話,那還算差不多……
李世民也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氣,不過臉上卻不由露出一絲不快的神色。
“子安,不可亂說,太上皇英明睿智,怎么可能會有錯?”
王子安:……
沒錯,你還把你爹給掀下去了?
強忍住當朝譏諷他的沖動。
聲音淡淡地道。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或許太上皇是個合格的皇帝,但絕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說到這里,王子安豁然轉身,陽光從他身后的玻璃窗撒過來,如同在他的身上籠罩了一層金色的光影。
“當年大唐建國的時候,誰不知道太上皇有兩個好兒子?大兒子運籌帷,二兒子決勝千里,兄弟合力,橫掃天下,這本是一段人間佳話,可惜都被太上皇自己玩壞了……”
說到這里,王子安搖了搖頭,嘴角不由升起一絲不知道是遺憾還是譏諷的笑容。
“都建國了,他竟然還想在兩個兒子之間玩平衡?一方面把太子之位傳給了嫡長子,另一方面,又不斷地給二兒子不應該有的希望——”
“你們說,太上皇這不是玩火又是什么?他以為,兩個兒子斗得越兇,他的位置坐得越穩嗎?他把兒子當成什么了,穩定自己皇位的手段?竟然在兩個兒子之間玩平衡——”
王子安望了一眼臉色復雜的李世民,又看一眼若有所思的杜如晦等人,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世上有兩件事物不可直視,一是太陽,一是人心。”
“太上皇以為自己穩坐釣魚臺,卻不知道玩火者必自焚的道理,他玩的倒是開心了,兩個兒子會怎么想?當時的隱太子會怎么想,當時的秦王又會怎么想?他難道不明白,他的兒子,已經不是單純的一個兒子了,而是分別代表著一大群人的利益團體……”
李世民和杜如晦、房玄齡、長孫無忌不由默然。
“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粉身碎骨,關鍵是,他們還不是一個人,他們得為那些圍攏在自己身邊的人負責——他們都沒有退路,可以說,都是可憐人,所以,我對隱太子沒有惡感,同樣,我對當今的陛下,也從無鄙視……”
李世民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侃侃而談的王子安,心中意味莫名。
這世上,到底還是有明白人!
但這種話,可以私下說,對外 卻不能言。
這個罪名太重,這個名聲太壞。
推給父親不行,推給自己更不行,為了大唐的長治久安,這個罪名,只能推給那位曾經親密無間的兄長。
“長安侯,慎言——”
杜如晦不由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出聲提醒。
沒辦法啊。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這兩個狗東西有人設在,可以保持沉默,自己不行啊,自己現在就是當朝仆射啊。
王子安聞言,沖著杜如晦笑了笑。
“沒事——別緊張,這里都是自己人……”
杜如晦:……
汗——怕的就是自己人啊!
說到這里,王子安神色輕松地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
“老丈人啊,你好歹也算是皇室當中的一員,你說,如今陛下和太上皇當年的操作,是不是神相似——”
不等李世民搭話,王子安就樂呵呵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搖晃著手中的茶杯,懶洋洋地道。
“一方面把太子之位給了嫡長子,一方面又拼命地鼓勵魏王李泰。”
說到這里,王子安翹起二郎腿。
“嘖——和太上皇果然是親父子啊,一看就知道得了真傳——”
李世民頓時黑臉。
王子安瞥了他一眼。
“咋地啊,不服氣啊?那行,太子那邊啥情況咱就不用說了吧,來,我幫你捋一捋這位魏王李泰的待遇……”
王子安似笑非笑地看著李世民和在座的三位大唐宰輔。
“按慣例,皇子成年后都應去封地吧,但李泰去了嗎?竟然特許“不之官”,不之官干啥?留在長安等著當太子嗎?”
聽到這里,李世民有些艱難地搖了搖頭。
“陛下貴為天子,想留個喜歡的兒子在膝前盡孝都不行嗎?”
王子安一聽,都被他快給氣樂了。
“你也知道陛下是天子啊?天子有私事嗎?難道他當年兄弟相殘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你們看看那李泰,那是一個正常皇子應該有的待遇嗎?”
“封揚州大都督與越州都督,督常、海、潤、楚、舒、廬、濠、壽、歙、蘇、杭、宣、東睦、南和等十六州軍事,揚州刺史,又督越、婺、泉、建、臺、括六州,不僅不按照慣例去封地之官,封地更是多達22州!”
說到這里,王子安語氣嘲諷地道。
“最搞笑的是,我們這位陛下,竟然還允許魏王李泰在 府邸設置文學館,任他自行引召學士你說,你說,太子有這個待遇嗎?我們這位陛下到底想干啥?”
杜如晦、房玄齡、長孫無忌不由心中默然。
當初他們也不是沒有這種擔憂,但君心難測,誰也不敢把這種話挑到明面上來說,此時,聽王子安把這個問題赤裸裸地放在了明面上,頓時偷偷豎起了耳朵,想聽聽自家這位陛下到底是何想法。
李世民咽了口唾沫,心中莫名有些發虛。
“魏王聰敏,才華橫溢……”
王子安頓時樂了。
“所以說啊,我們這位陛下,那點見識,大概也就只能給你比一比了——”
李世民:……
啊,這——
你這算是夸我嗎?
“不是我說啊,依我看呢,我們這位陛下,如果想換太子呢,就趕緊利索的換了,如果不想換呢,就趕緊絕了其他皇子的念想——他現在這是搞什么呢?拿兒子當蠱養嗎?當年的悲劇不重演,他這心里是不痛快是吧……”
李世民聞言,頓時心中一凜,汗水直接把里衣都給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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