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懷龍對面的房間里,盤坐在地的楚時緩緩起身,眼神明亮,臉上滿是笑容。
同樣是一夜未睡,楚時的狀態卻與馬懷龍截然不同,因為他已成功破境,晉入了四品重樓境。
昨夜,當楚時與明絲、李逸仙三人被叫到潘啟玉的房間,聽說了白慶的邀請后,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同往。
不說此行尚有小黑前輩同行,單說天平方面已經知曉了眾人的身份以及藤中十九班的特殊之處,便也不會輕易在他們的地盤對眾人出手。
至于自保能力不佳的馬懷龍,與其讓其單獨留在遍布著天平眼線的東海岸,還不如與眾人同行,既能一起看看白慶口中那理想世界的風光,也能更好的受到眾人的保護。
按照往日的習慣,楚時仍舊運用讖緯之學為此行卜了一卦,不想手心里并未像往日那般浮現出預示吉兇的文字,而是出現了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徹底遮蓋了楚時雙手上原本的掌紋。
蘇梓昕幾人對稷下學宮的讖緯之學并不了解,只以為楚時是因學藝不精而翻車,見他面色難看,為了照顧他的面子,都沒有提起此事。
潘啟玉倒是看出了其中的門道,卻只是扯了扯嘴角,同樣沒有點破。
楚時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間的,他的心情極為復雜,腦海中不斷的回響著自己年幼初聞讖緯之學時,父親與自己的那番對話。
“父親,這讖緯之學真正運用起來,不過是在手心里顯現一個字而已,真的管用嗎?”
“讖緯之學是我們稷下學宮最重要的學問,不論是治亂興衰還是某事的吉兇禍福,都可通過讖緯之學得到啟示。”
“真有您說的這么厲害嗎?難道我精通了這讖緯之學,日后事事都靠著它趨吉避兇,行事就會無往不利,永不犯錯了嗎?”
“非也,讖緯之學內容龐雜精深,卦象亦會隨著時空與入局者的選擇而發生變化,想要行事無往不利,還是要靠你自己,況且,對我們自身而言,這讖緯之學最精妙之處也并非能夠預測萬事吉兇。”
“哦?那它還能用來做什么啊?”
“當你運用讖緯之學對某件事進行預測,卻出現異象時,一定要慎之又慎,因為你在那件事當中的選擇,會徹底改寫你的人生。”
“徹底改寫人生?這么神奇!您說的異象到底是什么啊?我怎么才能確認異象出現了啊?”
“待它真的出現之時,你自會知曉。吾兒切記,若你將來真遇到了那種情況,務必要慎重做出選擇……”
楚時站在屋中,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掌心。
一道道交錯縱橫的血線在雙掌中織成了兩張詭異的大網,自己原本的掌紋早已無從分辨。
父親當年所說果然是對的,當異象出現之時,自己自然會知曉。
可令楚時覺得荒謬的是,這件足以徹底改寫自己人生的事情,居然只是去天平所在的理想世界游覽一番。
因何如此?
怎會如此?
自己是稷下學宮大祭酒唯一的兒子,更是稷下學宮近十年青年一代弟子里天賦最好,最受器重的幾人之一。
按照自己原本的人生軌跡,就算自己終究沒能成為老仙王的親傳弟子,也同樣會在宗門的支持下以極快的速度晉入九品化神境,在數十年后站在稷下學宮的權利巔峰,對轄境內的億萬民眾負起責任。
只不過是去天平所在的世界里看看情況,又如何能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改寫自己的人生呢?
楚時想不明白。
難道自己會死在那邊?
天平真的敢將自己的性命留在他們的地盤上嗎?
這無異于是在向稷下學宮挑起一場戰爭。
難道自己會被天平感召,主動加入他們?
這比自己會死在那邊的想法還要荒謬。
難不成老仙王其實是天平的成員,他以收徒為餌,要求自己加入天平?
楚時略微沉吟,仍是搖了搖頭。
不可能。
不論晉入十品還虛境的誘惑有多大,自己都不會因此而背叛宗門。
谷</span時間在不著痕跡的流逝,天邊已然隱隱泛起了些淺淡的魚肚白。
楚時一動不動的想了半夜,渾身的氣血幾乎凝滯,卻仍是沒能找到答案。
自己到底要不要跟隨白慶去看看天平所在的世界呢?
這件將會徹底改寫自己人生的事,到底是該避過,還是一往無前?
自己那未知的人生,到底是希望,還是死亡,亦或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這是楚時第一次面臨事關命運的抉擇。
少年有些舉棋不定,常年干凈清爽的身體竟沁出了一層細密黏膩的汗水,丹田內蓬勃的精元之海也壓抑到了極致,仿佛一片死水,尋不到一絲漣漪。
不知何時,少年精元海中那座原本無比堅固的鵲橋上竟出現了一道道裂縫。
“怕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出現在楚時耳邊。
那聲音極輕,語氣中甚至還帶著淡淡的戲謔,卻在楚時的腦海中落下了一道驚雷。
楚時心中一驚,猛然醒悟。
是了,自己在害怕。
可自己又在怕些什么呢?
怕死嗎?
若那天平言而無信,將自己一眾引入他們的世界后直接殺死,便說明那所謂的理想世界并不存在,天平不過是一個別有居心的危險組織。
以自己一命換取宗門乃至十四大頂級世家對天平的警惕,將天平扼殺在此時,自己的死也并非毫無意義。
怕自己加入天平,與宗門和師伯親人們反目嗎?
若天平真能讓自己心甘情愿的加入,那么他們的理念自然有無數可取之處,稷下學宮向來講究兼容并包,自己的師伯親人們也未必會因此而與自己反目,便是真的反目,自己亦不后悔。
既然不是在怕那未知的命運與未來,自己又為何而猶豫呢?
是不舍嗎?
不舍自己這稷下學宮大祭酒之子的身份?
不舍自己如今這只需專心修行,其余萬事不必勞心的生活狀態?
還是不舍自己這生來便站在山巔,一眼便能看到頭的平坦順遂的人生?
這些的確很寶貴,可它們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它們真的是自己終其一生的追求,無論如何也無法割舍的嗎?
楚時在心底發出了無聲的吶喊。
我只是我。
身份、地位、他人的看法不過浮云而已,真正的我,應當由我自己來定義。
那天平所在的世界,自己既然感興趣,那便順著自己的心意去走上一遭,便是改寫了人生又如何?
我終究還是我。
只是一瞬間,少年的心境豁然開朗。
精元海內波濤洶涌,那帶著細密裂痕的鵲橋驟然消散,一重高樓沖天而起,直入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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