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太并沒有特別討厭的季節,春夏秋冬,他都能找到喜歡的理由。
但他不喜歡單數周,周一,周三,周五,都是游太所討厭的日子。
原因無他,這三天的下午最后一節課,是體育課。
作為一名有思想有內涵的文學少年,游太經常思考為什么他非得跟在那些跑地像野豬一樣的家伙身后。
吃著他們腳下飛揚的塵土,半死不活地在跑道上,像只感染的喪尸那樣爬行。
他真的,跑不動了。
真的一滴汗……都流不出來了。
如果有來生,游太希望能活在沒有體育課的世界。
或者干脆賜予他一個系統,只需要加幾點體力,就能把眼前那些畜生全部拉爆。
甚至,在面對暖秋畫那只大猩猩時,也能有一戰之力,不用每次都狼狽逃竄。
為了獲得對付那只大猩猩的能力,哪怕自己變成大猩猩也再所不惜。
十六歲的游太,渴望成為賽亞人。
勉強跑完最后一圈,游太也顧不得弄臟運動服,一屁股坐在塑膠跑道上,任憑不遠處的龍小司與凌颯如何偷笑,游太也沒力氣懟他。
看著遠處仍在繞圈跑的其他班級,女生隊列里帶頭領跑的高馬尾少女,身姿優美而瀟灑,面色波瀾不驚,游太再次產生想成為賽亞人的夙愿。
以前的游太從未留意過,周五的體育課,與暖秋畫所在的高二(7)班是同一時間段。
這導致游太被暖秋畫所帶領的女生隊列套圈時,暖秋畫雖仍舊目視前方,但她嘴角所泛起的嘲諷弧度,讓游太覺得尤為恥辱。
游太啊游太,你太難看了。
如果能覺醒擁有“時間停止”能力的替身使者,游太一定……!
一定跑在暖秋畫前面,讓她也嘗嘗飛揚的塵土是什么滋味!
按照流程,跑圈結束后,體育老師會組織男女生,各自開展這節課的運動,女生大多會前往體育館,進行一些簡單的球類或繩類運動。
而男生則就好打發多了,去體育倉庫拿幾個籃球,若是沒人阻止,能在操場邊的露天球場打球打到天黑。
每每這時,身為學校籃球隊王牌的凌颯,自然是無法拒絕的被拉入球場。
而沒有絲毫運動細胞的游太,則和同樣弱雞的龍小司坐在水泥臺階上,充當凌颯的拉拉隊,扮演一整節課的小迷妹角色。
光是繞了兩圈操場,就完全透支游太今天的輸出功率,已經無法要求信奉節能主義的游太,再做更多了。
這和每天只能寫兩千字的輕小說作家,逼迫其寫一萬字是相同的道理,堪稱人神共憤。
游太所曾在的輕小說界,流傳著一句某位遠古級別的職業輕小說作家大佬的名言:
「每天兩千字是人類的極限,超出部分就是透支生命。」
換成游太的版本就是:跑半圈就是男子高中生的極限,跑兩圈的都是不要命的傻子。
球場上的凌颯一個漂亮地跳投,深橙色的籃球穿過籃筐,籃網跳動,籃球落在水泥地上,彈了幾下滾到一邊。
水泥臺階上的兩個傻子面無表情地拍著手,算是鼓掌。
“游太。”
“嗯?”
“小颯好帥。”
“嗯。”
“為什么我們兩個死宅非得和一個現充做朋友呢?”
“為什么我和凌颯兩個帥哥非要和你這個死宅做朋友?”
“看!二次元美少女。”
“哪?”游太轉頭。
“吃我一拳!”
龍小司的炎拳敲中了游太的后勁肉。
啊……又多了一條想和他絕交的理由。
游太按著龍小司的腦袋,不顧龍小司的掙扎,用力地往水泥臺階上按,內心冷漠的想著。
玩鬧間,球場上的凌颯又進一球,笑著和身邊的同學擊掌,引來周圍幾名沒有去體育館進行團體活動的女生崇拜的視線。
“真好啊……果然長著一張帥臉,就和我們不一樣。”龍小司再度發出羨慕的叫聲。
一旁的游太只是撐著下巴,默不作聲。
雖然與龍小司結識已有一年之久,但他并不曾嶄露過自己的真正面容。
一個是被班級女生嫌棄的惡心死宅,另一個是從來不與女生說話,留著怪異發型的陰暗宅男。
這樣的關系,沒必要改變。
“游太,你過來一下。”操場方向傳來體育老師貝瀟灑洪亮的聲音。
游太保持著撐下巴的姿勢,一動不動。
坐在身旁的龍小司用膝蓋碰了碰游太:“貝吉塔叫你。”
“我聽到了。”
“那你還不去?”
游太嘆氣,無奈站起身。
“一路順風哦。”龍小司咧開燦爛的笑容,讓游太感受到了陰陽之力。
“早晚殺了你。”
“接著傲下去吧,我已經不指望你能夠對我嬌了。
反正最近讀者的性辟老奇怪了,都是抖M,游太你這樣的傲不嬌女主角,反而會讓人更覺得有萌點。”
游太的拳頭硬了。
如果真有人寫出龍小司所說的惡心輕小說劇情,游太發誓一定動用所有的人脈資源,封殺那個家伙。
再和龍小司待下去,游太保不齊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他拖著疲倦的身體走向操場。
“貝老師,你找我?”
游太來到貝瀟灑所在的地方,發現貝瀟灑身后站著一名身穿運動服,戴著眼鏡的短發女生。
雖然略有些眼熟,但確實是游太不認識的面孔,因此并不是游太班級的學生。
“游太,你這節課應該沒啥事兒吧?”
“貝老師,我是輔助,正在給凌颯同學加BUFF,很忙的。”
“嗯,那就是沒事了。”貝瀟灑下了結論。
游太:“…………”
“孔思思,游太是很閑沒錯,不過三班還有其他男生,選他真的好么?”
“嗯!我們班的女生都想認識游太同學!”
“嘿……真看不出來游太你在其他班還挺出名的。”
“是的,非常出名!”
短發女生展露愉悅的笑容。
游太這才注意到短發少女的運動服胸口位置的白色魔術貼上,標有黑色印刷體的所屬班級。
高二(7)班。
游太終于回憶起,短發少女那張帶有文靜氣質的臉,究竟為什么會有一絲熟悉感。
中午與暖秋畫在樓梯口時,暖秋畫身邊的,似乎就是這名少女。
“等等,我能問一下我身上即將要發生什么事么?”
游太完全搞不懂這倆師生在討論什么,仿佛只有他是異世界穿越來的猴子,聽不懂人言。
無論是什么事,游太都只聞到了麻煩的味道。
“是這樣的,七班的這節體育課早在一周前就申請了躲避球考核。
原本預定是20人對20人的班內比賽,但今天突然有一名男生犯了胃病,無法參加。
所以只能臨時找一名其他正在上體育課的男生進來,平衡人數。”
“20人和19人也沒區別吧,只是區區躲避球而已。”
“游太,你要知道,我們學校的體育類個項目都會計算學分,類似文化課的模擬考試。
這次的躲避球比賽成績,理所應當的會留在期末成績里。”
“那就讓那個男生回來參加,臨陣脫逃,他難道不會覺得難為情么?
真虧他還有臉請病假呢。”
或許是受到游小魚的影響,一旦涉及到自己是否會沾染到麻煩,游太說話也不禁比平時毒舌了幾分。
“很可惜,他現在正躺在醫院。
體育考核很重要,你們班過段時間一樣會考,這次如果你能進入七班平衡人數,我可以破例,額外給你加一些學分。
而且躲避球比賽,你一年級的時候應該也參加過,不會不明白吧。”
“抱歉老師,我一年級的時候請了病假沒參加,零分。”
游太面不改色,孔思思聽了游太的話微微一愣,直接笑出了聲。
“哈哈哈……游太同學,你好有趣呀!”少女捧腹大笑,做著與文靜外表完全不相符的行為。
游太神色冷漠,這好笑么?
明明一點都不好笑。
“今天下午最后一節課是體育課的二年級班級,除了七班以外就只有你們三班了。
雖然老師我更偏向讓其他男生來……”
“老師,我覺得龍小司同學很適合,我現在去替您叫他!”游太立馬出聲。
“可是……七班所有同學在聽到要從三班選一名男生出來后,全都指名了你。”
“……………全,全部?”
游太傻眼了。
“是的,全部。”貝瀟灑篤定點頭。
“那……暖秋畫呢?”
游太也不知為何,自己會說出這個名字。
只是在他的內心,暖秋畫應該十分討厭自己,排斥自己才對。
身邊的孔思思附和道:“秋畫可是舉雙手贊成哦!看來游太同學真的很會討女孩子歡心呢,真是不可思議。”
“…………………”
老實說,這是游太這周以來,聞到的最麻煩的味道。
“我……能拒絕么?”
“可以。”
“可以哦。”
出乎意料的,兩人都如此回答。
“那我拒絕!”游太立刻表明自己的態度。
貝瀟灑一點也不驚訝游太的反應,倒是孔思思,纖細的手指輕點鼻梁上的細框眼鏡,粉色的薄唇張合。
“游太同學,我來之前,秋畫告訴我,如果游太同學你拒絕的話,她托我帶句話給你。”
“什么……話?”
“她說……”孔思思拉近與游太之間的距離,小聲說道:
“請不要再去公園做時薪15元的兼職了,被人知道的話,影響不好。”
游太:“…………………”
游太有在做兼職么?
答案當然是沒有,除了上學之外,所有時間都花在閱讀輕小說上的游太,才不會去做耗費自己體力的麻煩事。
那么,暖秋畫口說所說的時薪15元,在公園的兼職究竟是什么意思,其真正的意義呼之欲出。
游太,并沒有在做兼職。
可他筆下的人物,將少女的胖茨脫下召喚神器,維護世界和平的我算是變態么?的男主角。
初登場時,便是在公園做著時薪15元的皮套怪獸兼職。
暖秋畫那個女人,借著他的小說內容,含沙射影。
那句“被別人知道的話,影響不好”,則意指游太的前輕小說作家身份暴露,他的下場會很慘。
暖秋畫是在,以暴露他的作家身份為籌碼。
赤裸,邪惡,卑鄙的要挾!
何等……何等過分的女人!
還說什么不會告訴別人,裝老好人!
碧池!
究極碧池!
猩界小木曾!
賽亞人的恥辱!!
游太腦海里蹦出他身為輕小說作家的詞匯海里,最為惡毒的形容詞。
即便如此,也還是不足以描繪出名為“暖秋畫”的女人,萬分之一的歹毒。
“游太同學,雖然學校沒有規定說學生不能打工,不過學生還是要以學習為主哦。”
孔思思顯然無法理解暖秋畫托付她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她只是好奇的看著眼前的卷發男生,搞不懂他身上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去,能夠得到好友的另眼相看。
游太捏緊拳頭,接著松開,又捏緊。
任秋風吹亂他一月未剪的黑色卷發。
“我參加。”
他輕聲嘆息,深灰色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平靜。
“真的么?”孔思思露出驚訝的表情。
“嗯。”
游太心中長嘆,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只是,一直在躲避暖秋畫的他,突然厭倦了。
他從以前就是這樣,自那天失去對女性的信任起,他便選擇了逃避。
逃避進那個人的懷抱。
正因為有那個人在支撐他,他才能在討厭女性的情況下,用文字描繪出一個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二次元少女。
而當那個人離開后,他再次選擇逃避。
選擇……讓自己患上女性恐懼癥。
一次,兩次,三次。
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時候,他才能真正的從枷鎖中解脫呢。
他沒有任何一次,選擇主動迎戰。
逃避可恥?但有用?
不,逃避不可恥。
但是,對于游太來說。
一點用都沒有。
或許游太真正所討厭的事物,并不是女性,也不是麻煩。
女性與麻煩,只能印證他是個什么都做不到的無能之人。
他真正討厭的……
是那個無能的自己。
游太沒有特別討厭的季節,春夏秋冬,他都能找到喜歡的理由。
例如此時的秋季,是豐收的季節。
他希望,這一次能夠告別過去,收獲新的自己。
于是,游太走進了體育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