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群山中,古木參天,兩道身影此起彼伏,矯捷地從樹梢掠過。
突然,在前的那道身影駐足,傲然云立,他長嘯一聲,如天雷滾動,妖風呼嘯,巨木搖曳,亂石滾落,驚起無數云雀猛獸。
望著慌不擇路的禽類與獸類,他哈哈一笑,朗聲道:“就這吧。”
一劍橫于后腰,一劍貼在脊梁骨一側,僅露一點幽光,山風吹過,吹起他額前斑白略失光澤的頭發。
此山,此景,讓人不由心生感嘆。
露著半截長著黑粗扭曲旺盛原野的雙腿,真的……
不會著涼嗎?
“好。”
韓忠君飄然而至,落在一節稍粗的樹枝上,遙遙相對,臉色怒色早已消失不見。
話音剛落,樹枝蕩漾,一柄通體青幽的劍倏地刺出,穿過數片擋路的綠葉,直指他的左肩。
“呸!臭不要臉!”
韓忠君指尖一引,戒尺憑空浮現,橫于空中,劍尖點在尺面,嗡嗡作響,顫聲不絕。
“那雙方鞠個躬,問聲好再開始?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劉守安一臉坦然,凌空而起,雌劍再出,劍尖點于雄劍之后,新力貫入,戒尺瞬間被倒推數十米。
戒尺微微彎曲,呈半弓狀,它通體一震,將雙股劍彈開,自己也倒飛向韓忠君,緊貼著他的胸膛,嗡聲不絕,就像個受了氣的孩子。
韓忠君無比心疼地撫摸著尺身,看著上面被刺入的小點,安撫道:“不怕不怕,我這就給你報仇。”
戒尺不再顫動,但依舊緊緊貼在他的身上。
雖驚異于戒尺的靈智,可劉守安的動作卻未落下,他接劍,再度攻來,一劍向韓忠君喉部刺來,干凈利落,毫不留情。
韓忠君臉上帶著淡笑,腳尖一點,衣袍擺動,扶搖直上,不露春光,只因里面還穿了一條秋褲。
劉守安臉色驟變,雄劍斬出,凌厲的半月狀劍氣呼嘯而出,勢若驚鴻,快如閃電,好似要將這茫茫夜色從中切開,而雌劍輕輕一劃,一道虛空裂縫在身前迅速擴張。
“結束吧!”
面對轉瞬即至的劍氣,韓忠君不以為意,左手探出,衣襟帶風,通天遍地,被巨大的袖口籠罩。
沙石魚躍,騰空而起,巨木拔地,虬根盤結,猙獰可怖,甚至周邊的山峰也在不斷地震顫,一道道令人頭皮發麻的斷裂聲傳來。
至于那道劍氣?
早在袖口籠罩下被生生擠碎了。
望著身前越來越小的裂縫,劉守安定住身體,臉色凝重,他松開橫握的雌劍,雙目一閉,雄劍劍身貼合在眉心,嘴里低吟,不知在念叨著什么。
雌劍在他周邊盤旋著,低鳴著,將被疾風卷來的巨石等物轟碎。
眼看周圍空間越來越小,懸掛的光影愈發黯淡,劉守安霍然睜眼,眸中泛著幽光,身上氣息大盛,他大喝一聲:“破!”
即刻間,劍身迸發萬丈光芒,劍影劃破天際,將那朵即將吞噬皓月的烏云擊碎。
月光灑落。
月,還是那輪明月。
劉守安微微喘息,手中雄劍已離了手,他抬起左手,將一旁云游的雌劍握在手中。
衣袖碎裂,殘布飄飄。
無數被卷起的草木巨石紛紛下墜,在群山之中不住作響。
“你的御劍術很不一般呀!”
打臉來的太快,一臉自信的韓忠君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看著自己手肘處被劃出的深口,任由鮮血滴落。
感受到戒尺的再次震動,他搖著頭,感慨道:“沒事!你知道的,我這一百多年來,出手的機會是越來越少。還真是長江后浪……”
“倚老賣老!死要臉的,這里可沒別人,裝什么裝?”劉守安笑著,將這跟自己一般,死要面子的家伙弄得有些狼狽,他的心里還是有幾分得意的。
掌中天地。
韓忠君的拿手好戲,曾將兩名扶搖境一起籠罩其中,生生擒拿,也由此奠定了天人之下第一人的稱號。
可惜的是,一個又一個天人問世,他,還是天人之下的第一人。
自己能將這掌中天地破開,到了地下,也能跟二弟三弟好好吹噓一番了吧?
韓忠君也不尷尬,腆著臉道:“習慣了習慣了,再來過!!”
話音剛落,上空傳來聲勢浩大的破空聲,正是剛才沖破天際的雄劍,而在下方,同時,數十道凌厲的劍氣沖天而起,將他周身退路封去。
懷著戒尺輕震,一躍而起,拖著長影,仰頭朝雄劍沖去,卻是抱著捍主的意味。韓忠君大笑,響徹山林,一時間,狂風大作,巨木彎腰,劍氣未至,就被震散開來。
“守安兄,你這軟綿無力,是在小覷我嗎!?”
他大步跨出,主動迎向劉守安,雙手探出,兩人瞬間交手數十次,韓忠君一雙手好似靈蛇探信般化作一道道殘影,一次又一次拍在劉守安持劍的左手上,讓他手中的劍刃無法發揮出該有的鋒芒,這讓劉守安怒氣暗生。
韓忠君一腳踩在一旁的樹干上,手掌輕握,做了個下揮的動作。
一道小小的虛空黑洞出現,戒身浮現,鉆入他虛握著的掌心,朝著劉守安的脖頸劈下,動作之快,已突破常人眼界。
哪怕是劉守安,眼前都是一花,只來得及以雌劍與劍鞘十字交叉,堪堪擋住。韓忠君大力壓下,嘴角輕揚,說不出的恣意灑脫。
盛名之下無虛士,就是如此。
反觀,劉守安的手肘不斷彎曲,雌劍下壓,離自己的肩頭越來越近。
他沉著氣,身體急劇下墜,而韓忠君卻以同樣的速度下沉,如影隨形,依舊死死抵住雙股劍。
劉守安雙腳落地,連連后退,在地面踩出了一個又一個淺坑。
滋啦一聲,一道微不可聞的碎裂聲傳來,緊貼著劍鞘的雌劍鋒利的劍刃,將劍鞘上的一角黑絲弄碎。
兩人各異的臉色皆是一僵,韓忠君撒手,退后十余丈,看著戒尺與劍鞘相接之處,他神情微緩,心中松了口氣,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情……”
他可是知道,這雙股劍是后來關張兩家耗費巨資悄悄從某處淵地購得的奇礦打造,特意以黑金鍍于劍鞘,祭奠三家老祖之情誼。
這劍,都劉守安有著重大意義,或許,也已經成為了他的某種寄托。
“化劍!”
劉守安捂著劍鞘的小缺口,眸間蘊著怒色。
他抬起右手,手掌對天,無名指與小指扣在手心,食指中指并攏,大拇指與食指呈九十度,猛然壓下,指向韓忠君,大喝一聲。
“無盡劍匣!”
天際,失去了目標的雄劍發出一聲劍鳴,緊接著天空出現黑壓壓的環狀烏云,不斷擠壓,電閃雷鳴之間,漫天光劍自云層垂落。
轟隆隆——
爆鳴聲不絕,直到數分鐘后,一道略帶不耐的聲音傳來。
“沒完沒了的,差不多得了吧!?”
一只蒼天巨手沖破劍池,響聲方絕,飄揚的塵土散去,數百米范圍,生生被削掉了一層皮,原本蒼郁的古樹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地瘡痍。
一塵不染的韓忠君捂著口鼻從中走出,滿臉的無辜,明明是你自己弄壞劍鞘的,怎么能沖我撒氣?
劉守安看著被其扣在手中悲鳴的雄劍,一陣無力,如此范圍的攻擊,竟無法傷及他半分。
“到此為止吧!也算是滿足了你的心愿。”韓忠君放下袖口,揮了揮手,隨意道:“雙股劍,一攻一守,怎么到你的手里就別具一格,動不動就棄劍呢?”
他倒轉雄劍,舞出幾個漂亮的劍花。
“我一直以為,我的實力在天人之下應該算數一數二的,沒想到,差距竟會如此之大。”劉守安有些落寞,沒有正面回答。
韓忠君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傷口,一臉認真道:“你都已經能夠傷到我了,足夠讓你吹噓后半輩子了。好了,跟我走吧。”
見劉守安搖頭,韓忠君皺眉,“我承認你這些年有些進步,但你要明白,我也沒有原地踏步,我會的,也不止是一手掌中天地。”
“無盡劍匣作為百多年前用于戰場的大規模殺招,你覺得,我為什么會對你用出呢?”劉守安嘴角輕揚,眼中露出狡黠之色。
韓忠君皺眉,莫不是故意讓自己奪兵?
可剛才也以神念觀察了,并未發現異樣,或者是虛張聲勢?
“忠君兄弟,我有一式,還望品鑒!”
劉守安右手握著雌劍,一臉肅穆,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左手抹過劍身,紅色劍光照亮了他的雙眸。
陰風四起,山林齊動,好似嗚咽聲。
韓忠君輕咦一聲,他感覺到體內股極為微妙的東西不斷流失,但對自己并無負面影響。
他定神一看,那是一股股怨懣的氣息,里面隱約可聞的低語、哀嚎、詛咒聲逐漸清晰起來,好似夢魘再現。
“我感覺到了不少被我擊殺的對手氣息,真是讓人懷念啊,即便百年時間,他們的氣息依舊存在我的體內?或者說,是他們臨死前充滿怨氣的話語,化為了玄之又玄的詛咒?詛咒殺人?有點意思。”韓忠君摸著下巴,饒有興趣地根據氣息尋找腦海中曾經的敵手。
不過,要是在戰斗中,將這些東西在自己體內引爆的話,很容易造成經脈堵塞,行氣出岔吧?現在為何要刻意將其引導出來?
怕一不留神真讓我折進去了?
未免也太瞧不起我這天人之下第一人看吧?
韓忠君吹著嘴邊的胡子,很是不滿,這么有意思的手段,居然被施展者自己剔除,還真是無趣。
瘡痍的土地上,道道被震散的劍氣重新升騰,交聚著,化作劍域。黑氣源源不斷地沒入劉守安體內,令其身上氣勢高漲,衣服短褲高高鼓起,周邊的落木碎石不由自主地往旁騰挪。
他身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了下去……
“非要如此嗎?只要到淵地駐守殺敵……”
韓忠君一急,正要上前,升騰的劍氣化作利矢將其迫退,他痛苦地閉上了眼,這劍域對自己而言,少許手段便可破。可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劉守安身上帶著的死志,以及那一股慘烈激昂的戰場氣息。
他一開始就抱著必死之心,自己苦心為其留下的后路,他根本就不準備接受……
也罷!既然你最后的心愿是與我一戰,那我成全你吧!
韓忠君睜眼,身上氣勢頓變,不再似先前那般閑情逸致。
他的眸中電光閃過,手中的戒尺表面,先前被雄劍刺出的小點邊的紋絡,快速向周邊擴散,脫落,一柄黃橙橙的,畫著刻度線的戒尺浮現,似乎與尋常教師的教尺沒有區別。
但奇怪的是,戒尺上的刻度線之間的距離不斷變化著,中間刻度全部消失,僅存開始的0以及最頂端的100。一道藍光不斷地從0開始,閃動向100的位置,似乎是在瘋狂的暗示著什么。
它察覺到了,一股足以威脅到自己與主人生命的氣息正在綻放。
韓忠君摸了摸尺身,輕聲道:“沒事的,不要怕,我可能要在這……送老友一程呢。”
但他的神色卻十分慎重。
戒尺上藍光停靠在0刻度上,不再動彈,中間消失的刻度數字也逐漸顯化。
第一軍校,廣場中聳立的韓忠君雕像白光大盛,一道乳白色的氣體沖天而起,消失不見,原本威風凜凜的雕像似乎黯淡了幾分。
附近學生揉揉眼睛,只覺得自己是看花了眼,唯有數名上了年紀的教職工眉頭緊皺,臉上露出不安之色。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此時的劉守安站立不穩,已是骨瘦如柴,沒剩幾兩肉。他那斑白的頭發變得渾白,皮膚聳拉著,雙目幾乎爆出,跟恐怖片中的吃人鬼怪形象差不多。
看著一臉慎重的韓忠君,以及手中黃澄澄的戒尺,他眼中綻放出奪目光芒,嘴中輕吟,平舉著手中的雌劍,轉動著劍柄。
突兀,劉守安的身體消失在原地,再度出現時是在韓忠君跟前,雌劍已迫近他的脖頸。
韓忠君瞳孔猛地一縮,毫無征兆的,劉守安就這么憑空出現在自己身前。
不是肉身之力,也不是虛空之力……
竟是與自己的招式有那么些共同之處,但原理應當不同。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心中雖不斷思慮,韓忠君手里動作卻沒有停滯,他一尺點出,稚童的朗朗讀書聲起,藍光飆升至100刻度。
尺身如同斷裂般,一節節在空間穿梭,一頭點在了劉守安的額頭。
這一記,竟是后發先至。
那劍鋒與肌膚的寸許之隔,仿若天塹,無法逾越。
啪——
劉守安倒飛回去,他的身形再次消失,出現在韓忠君面前,雙目赤紅,喝道:“平不平之平,事不平之事!”
“我有一劍,平天下不平之事!”
“平亂訣!”
鏗鏘果決,正義凜然,義無反顧,仿若天言……
他將一切,都注入了這一劍中。
劍光。
無比璀璨的劍光。
好似要將天地切割開來。
在他消失的那一霎那,韓忠君就如飛絮般飄然迎風而動,飄然后退。
“何等可笑!?”
“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
朗朗讀書聲中,他手中戒尺的刻度數字盡數躍出,泛著金光,原本的100轉化為了50,其余數字逐漸遞減,直到50的出現。
金黃色數字形成一個閉合的金環,各種神秘符號在數字旁涌現,劍光沒入,消失不見。
金環忽明忽暗,不住地閃動著。
一、二、三……
金環碎裂成光,沒入戒尺之中,數字比起之前,略顯黯淡。
“可惜了,若你還是悟出這《平亂訣》的你,有那股心胸,這一劍的威力絕不止此。”
韓忠君眼神灰暗,這是走出了自己的道,幾乎破入了天人大門……
他的的身后,多座大山突然化成了飛灰,無聲無息,像雪花一樣消融,眨眼消失不見。
一縷鮮血自嘴角溢出,韓忠君輕輕一嘆,看著手中的雄劍,以及駐地的雌劍,若有所思。
依靠劍引,就像磁力一般,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加上這雙股劍的材質,或許空間傳送技術有望成功。
“量天尺,咫尺天涯,名不虛傳!韓忠君,你真的,強的太夸張了……這根本就不該是扶搖境的力量!”
劉守安悵然一嘆,持劍駐地,跌坐在地上,周身不住顫抖,似乎在忍耐著極大的苦楚,他低聲呢喃道:“萬獸國,不能是藏污納垢之地……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里暗暗主,我只見過一次,天人無疑,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對不起……是我、我……背棄了三家,三家……不能有我這樣的先祖……韓兄,求你了……”
說著說著,已經帶上了哀求的語氣。
直到此刻,他才回答韓忠君先前的問話。
“他的身份,我也沒指望你能知道。現在,我只想知道,當年志平亂世的三杰之一,為何會加入里暗,你的把柄,會給三家、萬獸國帶來什么影響。”韓忠君將地上的雌雄雙股劍歸入劍鞘之中,放在劉守安身旁。
能夠脅迫劉守安這樣的扶搖境數十年,這樣的把柄,由不得他不重視。
“其實一開始我就說了呀,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啊!”劉守安臉上扯出難看的笑容。
從一百多年前回到家中,直到此刻,他的心才安寧下來。
沉痛地望著臉色逐漸發青的劉守安,韓忠君神識掃過,與他逐漸散去的靈魂做了短暫交流。
“如此……甚好!謝謝……”
劉守安眼中閃現出奪目的色彩,滿臉欣慰,擠出這最后的六字,側過了腦袋。
他的神識隨風散去,心頭只剩下一個疑惑。
當年,我究竟是怕了,還是真看出了二弟三弟最后想跟我說的話?
天際,一道白光垂直落下,沒入劉守安體內,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3050年9月8日萬獸中央頻道丨公安部重拳出擊,掃黑除惡勢在必行!
3050年9月8日孔雀中央頻道丨魂域再度沖關,邊關沖突幾時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