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院生香,雕花矮幾。
裊裊輕煙升騰,定睛望去,源于一不足巴掌大的彎嘴紫砂壺。
案幾邊的軟墊上,兩人相隔三尺席地而坐。
一只寬大的手自客位上伸出,拿起紫砂壺的提把往自己面前空蕩蕩的杯子里注滿茶水,而后又將對面的茶杯添滿。
這只手,鑲金戴銀,無一是凡物,赫然都是以元氣蘊養的護身之物,看起來層次也不低。
至此,我們除了感嘆這手的主人身家非凡的同時,更要感嘆下他珍惜生命的態度。
“別客氣,就當作是自己家。”
聲音很是平和,并無尋常暴發戶的那種趾高氣昂。
觀其面部,微胖,一臉富態帶著和熙笑容,正是“義三家”之一關家家主關多鑫。
喧賓奪主?
他的對面,那張布滿褶皺好似枯敗樹皮的臉上小眼輕挑,繼續端詳著手中腦袋大小的水晶球,里面的影像正是亂成一團的操場。
好一陣,見亂局逐漸平穩,韓忠君搖晃著腦袋,竟是有些羨慕道:“青春活力,朝氣蓬勃。”
他悵然一嘆,一手抄起紫砂壺直接將彎嘴塞入嘴中,將里面的茶水一飲而盡。
韓忠君吧唧著嘴,將紫砂壺放下,臉上流露著愉悅。
剛剛茶水下腹的關多鑫望著濕漉漉的茶嘴以及自己面前空蕩蕩的茶杯,心情格外美麗……
韓忠君好像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他對著關多鑫尷尬一笑,連忙拿起一旁的抽紙在壺嘴擦拭著,歉然道:“失態了,一下子想起了百多年前還是少年時期的自己,不由情不自禁。”
“沒事,畢竟是自己家嘛,能夠理解。”關多鑫雙手下垂,藏于寬大的袖中,臉上笑瞇瞇的,目光好不容易從自己身前的茶杯移開。
要忍耐。
或許是無心之失呢?
韓忠君念念不舍地將手從水晶球上放下,感嘆道:“這水晶功效確實奇特,竟能擴大神識范圍,將之具象化,這在網絡不通暢的淵地,必將大放異彩。你們集團搜羅淵地奇珍異寶的能力果然厲害,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尋常扶搖境的神識,輔以這水晶,就足以不費吹灰之力監測曲風市,若早先擁有這東西……
關多鑫臉上的肌肉抖了抖,胸口有些疼,雖然自己的確是要將這水晶球送給他的,可這畢竟還未開口。
這不要臉的程度,難怪韓家能夠這么多年屹立不倒,絕對不是擁有一尊天人那么簡單。
“韓院長喜歡就好,喜歡就好!”關多鑫暗自咬牙,呵呵一笑。
“可是無功不受祿啊!”韓忠君一臉虛偽地推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晶球不肯挪開,等著關大家主進一步勸說。
關多鑫笑容不改,忙聲道:“韓院長說笑了,關某聽聞近來有宵小犯禁,小女正好在貴校就讀,心憂之下,關某這才想起家中有一閑置多年的小玩意可能幫得上貴校,遂借于貴校……”
“借?”韓忠君稀疏的眉毛一挑,明顯不悅。
借來的東西,總有要還的一天,用起來也不順心。
“對,先借出一千年,順帶提前祝第一軍校千秋萬載!”關多鑫臉上肉團輕震,心中暗罵不已。
又要當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簡直是老前輩中的恥辱!
韓忠君撇過頭,興趣缺缺道:“如此珍寶,那要是借出過程中有什么損傷的話,我可不一定賠得起啊……”
“東西質量不過關,與第一軍校、與前輩何關?”關多鑫眼中充滿真摯。
多云轉晴。
心里也已有了主意。
韓忠君滿意地點點頭,他的手輕輕敲擊著桌面,好似無意道:“這水晶可量產?”
這稱得上是異寶了,若是里暗各分舵有這么一塊水晶,那上次的行動恐怕也不會那么順利。
“至今只得到了這么一塊,自……”關多鑫目光落在水晶球上,有些躊躇,但最后還是吐出那兩個字:“骨淵。”
“骨淵還有這等事物?”
韓忠君微奇,他沉吟片刻,道:“我記得十六年前,原住民與我們起了一場規模不小的糾紛,據說他們遺失了一件很重要的寶物。”
“既然將此物送出,關某就沒想隱瞞。這件東西,是關某自骨淵某位寶物商人那高價收來的,至于他從哪弄來的,我們商人是不問東西出處的。”
這水晶球還真是件燙手山芋,可偏偏自己喜歡得緊。
韓忠君撫摸著水晶球,自言自語道:“十六年前,關家主的父親遭遇空難,據說真正原因是遇刺。”
“對。”
“那一年,也是關家主繼任集團董事長的職位時間吧?同一年,關家主以奇金鑄雙股劍,贈與劉老祖。這其中的故事,不知關家主能否說道一二?”韓忠君話鋒一轉,目光凌厲。
他可不會小覷眼前這憨態可掬好似人畜無害的胖子,執掌集團僅十多年,便將規模擴大了三十余倍,每一次重大投資與讓利制度都引來不少非議,可偏偏最終他都能借力賺得盆滿缽滿。
“即便您不問,我也會如實相告。”
關多鑫坦然道:“十六年前,骨淵原住民與我們起爭執后,我便意識到這水晶可能不同尋常,就取出研究,很快就發現他能擴大神識感知范圍。”
“剛好,那一晚我的父親會見一位神秘人,他自稱來自里暗,看中了日漸茁壯的集團,要將我們發展為里暗的外圍勢力,家父鐵骨錚錚自是不肯,并宣稱要與里暗勢不兩立!
可那人,說出了老祖是里暗月曜壇壇主的事,還出示了不少證據……鐵證面前,家父不得不信,但他依舊不妥協!
那人走前警告家父,讓他保守秘密,否則里暗之力,定叫關家灰飛煙滅。而這,很巧,也很不巧,被我發現了。”
“次日,父親乘坐私人飛機要去召徠省,飛機失事,機毀人亡!雖然尸檢結果一切正常,但我知道,一定是里暗的人出手了。”
“我相信父親的死與老祖無關……也能猜到他去找老祖的原因,就是不希望老祖越陷越深。
恰好,當時還年輕的我繼任董事長,尚不能服眾,那最好壓服他們的方法就是找一位重量級人物給我撐腰了。
我打開家中寶庫,取出奇金,找來名匠鑄造雙股劍,將我們三家老祖結拜、入戰場、定亂世的情形刻在劍鞘上,贈與老祖。果然,老祖還是念舊的,他很喜歡……”
聽完關多鑫的講訴,韓忠君揉著太陽穴,感嘆道:“果然啊,那件事也是里暗所為,你倒是沉得住氣。”
不過,能知曉劉守安的身份,這神秘人身份不低,只是不知他是來自里暗總壇,還是里暗在萬獸國內另有分支。
以顧望遠的實力,還只是水曜壇的一名副壇主,那在萬獸國內的月曜壇,應當也不止一名扶搖境。
看來,老劉也并未將里暗在萬獸國的力量完全捏在手中。
“倒不是我沉得住氣,而是你們的情報部門實在太差勁了。”
關多鑫苦笑著搖搖頭,抱怨道:“老祖心思細膩,若非有意將里暗各駐地安置在曾經三家行軍舊址,就憑那些素尸裹位之輩,也能從這蛛絲馬跡尋訪根源,最終鎖定目標?”
他拿起空蕩蕩的茶杯,又重重放下。
說了這么多話的他一點也不渴。
“唉!”
韓忠君重重一嘆,抬眼望著上空。
所以,在他去劉家時,劉守安才會覺得他來得太慢。
韓家力量主要在軍隊,已是萬獸國龐然大物,一旦再插手安全部門、情報部門,勢必會引起反彈與猜忌。
而構建自己的家族情報網,代價太大,再加上各種無底洞般的研究資金……
剛好,借用可能完成的傳送陣,促成合作,共享“義三家”的情報網,各取所需。
收斂心神,韓忠君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胸前,喃喃道:“這本該是平定亂世的沙場之劍啊,沒想到卻落到了我身上……
心之所從,意之所化。唯有從心,才能復辟再鑄這樣的路。”
可惜,這心,是軟的。
這柄劍,有了軟肋。
“這沙場之劍,不會就此蒙塵,定會在日后剿滅里暗的戰役中綻放光芒!”
關多鑫眸帶寒意,冷然道:“老祖的罪,三家自然竭盡全力去彌補,可禍之根源,也不得不除。”
韓忠君眼中異色閃過,看來是尋到了合適的傳承者啊,三家年輕一代,似乎也只有關純良還成氣候。
想起那敗績累累的狀元郎,韓忠君滿是褶皺的臉上有些怪異扭曲,應該不會是他吧。
不過,那小子好像也沒那么不堪,只是同期遇到了一個更為妖孽的存在,搶走了幾乎所有光芒。
他沒有多說什么,端起紫砂壺親昵地為關大家主斟茶。
“多謝韓院長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見關某一面,合約既定,關某也該告辭了!”關多鑫深吸一口氣,收起桌面上的一紙合約,拱手微微躬身。
“我不忙,喝口水再走吧。”韓忠君盛情挽留。
“不了,我忙。”
至于韓青玄與關家做了什么交易,一個沒問,一個也沒提。
《寒窗苦讀十余載,金榜題名是他人》
余幼時,家貧。
家慈含辛茹苦,望吾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