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澄澄的液體伴著反嘔聲落入垃圾桶中,顆顆“小黃豆”堅毅地攀援在邊緣地帶,但終究無法抵擋重力帶來的慣性,他們只能帶著不甘與即將破籠而出的破滅希望,一步步邁入深淵,與其余同胞融為一體。
一只顫抖的手扶在墻上,緩緩滑落,緊接著是一顆無力垂落的板寸頭,前額抵在了扶墻的手背上,整個人處于當機之中。
那是唐興。
“擦擦。”
一只蒼勁有力布滿深繭的手遞上了一塊白色絲布。
“謝謝。”
臉色慘白的唐興接過絲布跌坐于地,他擦了擦嘴,虛弱道:“抱歉,失態了……這絲布是什么味道?”
本來精神不振虛弱不堪的唐興臉色一肅,大拇指與食指在絲布上輕揉,然后將指尖放在鼻尖輕嗅。
有些油膩,還有股淡淡的杏仁味。
這是氰化物?
剛才解剖的那位死者不就是……
唐興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許嘉楠,小腹抽動,澎湃感上涌。
“哦,是原教授的擦手布,我沒找到其他的絲布……你這孩子,怎么又吐了?”許嘉楠一腳搭在墻上,身體往后靠,看著抱著垃圾桶干嘔不止的唐興,眼中滿是戲謔。
這也信?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杏仁堅果,大口大口咀嚼起來,伴著唐興的干嘔聲,許嘉楠很有食欲。
“還行吧?其實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
“許頭,您繼續吃,我先進去了。”唐興抬起袖口,將嘴邊殘漬抹去,一跺腳,朝解剖室大步走去,步履蹣跚,表情無比堅毅。
看著唐興漸行漸遠的背影,許嘉楠平靜的猙獰面龐上泛起絲絲笑意,這孩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能干多了。
他將未吃完的堅果放在一邊,取出一張濕巾擦拭手,跟上。
唐興躡手躡腳回到解剖室,驗尸工作并未因他的離去而暫停,滿頭銀發的原教授與助手一絲不茍地解剖尸體。
那助手,唐興也很熟悉,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方圓。
唐興屏息,唯恐自己的呼吸聲驚擾到了這支專注的法醫團隊,也順帶將那股惡臭摒除在外,而原教授等人也沒與他交流。
遞交試管、貼標簽,刀具傳遞……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默契十足。
唐興強忍著泛酸收縮的胃部,死死盯著被解剖的龐大尸體,不肯移動。
浮腫的尸身上下水皰四起,被刀口劃開的脂肪層如黃油般厚沉,腹腔中的積液彌漫著難以掩蓋的刺鼻惡臭。
這就是令他腹中空空的元兇。
“開顱。”原教授沉聲道,聲音中儼然帶著凝重之意。
“是!”
很快,一柄閃著寒光的特制彎刀出現在了原教授手中,彎刀輕易將死者頭蓋骨劃開。他細細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將刀放至方圓的手中,開始脫自己的手套,似乎是失去了興致。
“消化道各段沒有充血、水腫、糜爛、壞死,大腦的海馬體正常,神經細胞雖然壞死,但不屬于中毒受破壞,沒有一項符合氰化物中毒。死者嘴里氰化物是被死后灌下的,為了進行偽裝。許顧問,你應該早就看出來了吧?”
終于將解剖后半程看完的唐興面無血色,他閉上眼,努力將腦海中一層又一層的黃油層忘卻。
不知幾時到場的許嘉楠一手搭在唐興肩膀,道:“我這么多年在一線,跟尸體也是打了不少交道,多少還是有些見識的。
但凡是有爭議的,究竟死因為何,還是要你們法醫來判斷,我那些經驗之說,做不得實證。”
“呵,做不得實證也未見你肯跑幾趟法醫科,今天是刮了什么風?”聽到許嘉楠難得謙虛的話,原教授走至一旁清洗雙手,有條不紊地進行消毒。
許嘉楠熟絡道:“可能過幾天我也要來,提前來適應下環境,順便想讓您指點下我這名學生,如何有效抵擋尋常精神影響。過幾天他可能會有幾場比賽,我有些放心不下。”
NO.1學府,多個古老家族擁有冥想之法,每隔數年,都會有提前運用精神力的妖孽出現,不得不防。
唐興眼前一亮,抵擋尋常精神影響?這可比自己要靠大毅力扛過靠譜多了。
沒想到這位法醫科的老人家,竟有方法抵擋來自精神力的影響,這方法若是能夠推廣,勢必對治安有很大的安定作用。
不過,許頭說的,過幾天也要來,是什么意思?
原教授拉下口罩,清瘦的臉上掛著怪異之色,道:“我昨天聽說了,許顧問到處跟人道別,說自己快死了,現在看來傳言不假。原某在此承諾,若許顧問來了,原某必親自為你尸檢。”
“呵呵,許某在此先行謝過。”
到處……
唐興臉色略微原怪,對許嘉楠即將“離去”的悲傷稍緩,他的心中不由猜測起許嘉楠大張旗鼓的道別有何目的。
難不成是要借助別人的注意,讓要對他動手的神秘勢力心存顧忌?
“多謝原老!不過,我們先言歸正傳可好?我這學生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扶搖、天人出手,那我也無話可說,可要是再被通玄境的渣滓給影響到了,做出一些非自己主觀意愿的事,那不是丟我的人嘛!
雖然到時候我肯定已經不在了,可現在有沒有地府地獄天堂都還說不準,萬一有的話,我許嘉楠一世英名不是都毀了?”許嘉楠正色道。
扶搖、天人出手?
原教授臉色更加古怪,實力不行口氣還不小。
“這些方法學校里應該都有教吧?刺激法,通過肉體的極致鍛煉磨煉出鋼鐵般意志,以及不斷堅定向道之心……”
許嘉楠眉頭一皺,道:“我要的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東西。”
“那你也該知道,原某一脈要求極高,至少要熟悉身體的每一分構造。”原教授一臉倨傲,他的選人標準是:寧缺毋濫。
但隨即,這倨傲被凄苦之色所取代。
前世有個名人說過,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前世又有非名人說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同理,解剖的被精神力殺死的兩族生靈多了,知曉顱內構造與各種體的差異,也會有不少新鮮想法出爐。
難不成又是沒加以驗證的東西?如同新的行氣法一般?
“您不是找上了邵家的邵不莽?甚至在交流群中對其大為贊賞嗎?現在是對他的進度不滿意?”許嘉楠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好奇。
邵不莽?
唐興低著頭,眉頭微揚,這兩人居然扯上了關系。
原教授表情一凝,下一刻,他臉上的凄苦沮喪之色化開,眉開眼笑起來,“滿意!當然滿意!我親自選的人,怎么會不滿意?”
“滿意就好。原老,實不相瞞,我這學生與那邵不莽被合稱為萬獸雙杰,智慧、手段相差無幾……”許嘉楠夸耀道。
“相差無幾?”
原教授提高了兩個聲調,但馬上,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拍了拍胸口,上下打量著唐興,一副精神未定的樣子,輕聲道:“萬獸雙杰?萬獸國新生代是死得只剩下他們倆了嗎?他們……不是!這小子怎么可以跟邵不莽相提并論?不妥不妥,實在不妥。”
原教授連連擺手,癟著嘴,瞥向解剖臺。
唐興觍顏,不喜不悲,何必跟一個糟老頭子斤斤計較呢?
自己也不是很喜歡萬獸雙杰的名頭,作為新行氣法的奠基者之一,在新生代他就該是唯一。
什么雙杰,跌份!
唐興心中不斷寬慰自己,不過對邵不莽再度升起幾分警惕,這家伙是做了什么,居然讓這位糟老頭覺得風姿卓越的自己都無法與他并駕齊驅。
“有何不妥?這可是國內專業度、知名度最高的二爺義氣集團顧問團對他們的評價,哪怕是這屆的狀元以及剛擊敗狀元的陳少杰,又或者是疑似返祖的虎幺幺都沒得能與他們并列。”這下許嘉楠是真的好奇。
他至今未接觸過邵不莽,但從得到的消息來看,這邵不莽的表現確實是當之無愧。
可唐興的表現也不差,兩人的層面不同。
一人運籌帷幄,擁有極高的布局能力,另一人有著堪稱完美的臨場分析能力,雖暫時未看出大局觀,但考慮到他失去過記憶,對這世界需要重新認知,倒也能理解。
原教授臉上表情第三次變得古怪起來,他喃喃自語道:“浪得虛名。專業度、知名度果然都是騙人的,什么權威機構,顧問團,都是狗屎,不過如此……”
偏偏,這喃喃聲音量還不低。
唐興的小心眼再度縮小了數倍,他的臉上卻綻起一絲笑容,和聲問道:“原前輩,您如此看不上晚輩,可是因為覺得晚輩未能看出您這奇特的精神引導,所以大失所望?”
不卑不亢,溫文爾雅,讓許嘉楠在心中為他點了大大的贊。
“你居然看出來了,是什么時候?”原教授眼睛一亮,臉上帶著新奇之色再次打量著唐興,就好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唐興環顧四周,看著依舊一絲不茍在工作臺奮戰的助手們,輕輕一嘆,道:“說來慚愧,直到我從走廊嘔吐回來才發現,不管我在哪,這尸體令人作嘔的味道一直是那么濃郁,幾乎沒有改變。
我在走廊垃圾桶旁是這個味道,我在解剖臺旁還是如此,可走廊是空氣是流通的啊,這濃郁程度不符合常理。
本來許頭在我身邊,我也沒細想,直到許頭說出想讓您教我精神力的反制之法,我在心里才有所懷疑。或許從開始到現在,我一直站在原地,從未離開。”